像個沒有觀眾的小丑，宋寧伊只是在臺上自說自話。

    噗噗邁著小碎步跑過來，直起身子，兩只前爪抱住宋寧伊的腿，嘴里喵喵喵叫個不停。

    可能即便是智商不高的動物，也能感受到離別來臨時的悲愴。

    看著灰了一片的頭像，宋寧伊慢慢嘆了口氣，繼續(xù)道：

    回來的路上，考慮了很久，最后一期直播應該給大家播點什么，但是，我好像想不出什么驚心動魄的結(jié)局，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這時候，右下角的私信欄忽然出現(xiàn)一個小紅點。

    宋寧伊隨手點開，本以為會是哪個粉絲偷偷來到別，不成想，卻在私信里看到一個極其詭異的名字。

    【超管007】：伊伊。

    原來還是有朋友在看的呀。宋寧伊摸摸噗噗的小腦袋瓜，笑道。

    【超管007】：我一直都在看，從你來的第一天起。

    【超管007】：伊伊，我們這邊的供電局已經(jīng)淪陷了，我手機馬上沒電了，伊伊，你要回人間了么。

    宋寧伊覺得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超管007】：其實大家都知道，也知道之所以會發(fā)生暴.動，是因為冥王不顧法條偷偷收留了你導致他威信掃地，才會被聯(lián)合會拿了把柄。

    宋寧伊愕然，一時間有些理不清頭緒。

    【超管007】：所以冥王希望你離開地府，這樣你就不會受到此事的牽連。

    原來是因為我么。

    【超管007】：不要自責，即使你不來他們那些鬼也會找借口造反，只是早晚的問題。

    宋寧伊呆呆地望著桌面上一處小缺口，指尖微微蜷縮。

    【超管007】：還有件事，我覺得你必須得知道。

    你說。

    【超管007】：其實你之前養(yǎng)的小貓rourou，還有后來在你直播間一閃而過的白發(fā)男子，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冥王，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誰都沒有說。

    為什么。

    【超管007】：因為大家都知道冥王是怎么爬上這個座位的，為了這個身份，他被迫失去了太多，父母、家人、所有親近的朋友。

    宋寧伊越來越看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超管007】：聯(lián)合會需要的掌管冥界的主人，是無情無心、不會被無聊感情牽絆住的機器，所以為了測試冥王是否合適，聯(lián)合會殺了他的父母以及所有的兄弟姐妹，如果他們知道有你這么一號人的存在，一定會對你不利，或許，和他的父母一個下場。

    所以，超管的意思是，為了保全自己，楚翹才一直對自己隱瞞他冥王的身份？怕聯(lián)合會會對自己起殺心？

    【超管007】：而且這次造反，冥王早就料到了，他之前出臺了太多惠民政策，導致聯(lián)合會從中撈不到油水，就派了個臥底在他身邊，就是那個black，你還記得吧。

    宋寧伊點點頭，忽然意識到對方看不見，趕緊回復：記得。

    【超管007】：所以，你快點離開地府，孟婆那邊已經(jīng)打點好了，你人間的親戚朋友也不需要擔心，我們已經(jīng)抹了他們的記憶。

    宋寧伊搖頭：我不能走，我走了楚翹怎么辦。

    【超管007】：笨蛋，你走了冥王大大就沒有顧忌了，不要擔心他，我們都相信他，所以大家才會上街游行表明自己的立場。

    宋寧伊望著手機串串刺眼的小字，有些不知所措。

    【超管007】：我手機馬上關機了，你快點走吧，別回頭，這是你唯一能為冥王大大做的事了，拜托。

    剛發(fā)過去這串字，超管的手機便因低電量黑了屏。

    宋寧伊緊緊咬著牙關，忽然起身，換好鞋子，將噗噗裝進貓包里。

    就像超管說的，沒有絲毫留戀一般，沒有回頭大踏步跑出了房間。

    一路奔波，老遠就看見奈何橋上站了一堆鬼魂，都在等著喝湯過橋。

    宋寧伊！這里這里！一道嬌俏的聲音從某處響起。

    循聲望去，就見一身材妙曼的女子正躲在橋后沖自己招手。

    我沒時間自我介紹了，沿著橋走，一直往前走，回到人間去。

    宋寧伊抱著貓包，點點頭。

    剛走沒兩步，腳底卻像黏了膠水一樣忽然停住。

    他很想回頭再看一眼，看看這偌大陰間。

    或許，這將成為一生中最難忘的經(jīng)歷。

    只是他知道，如果再回頭，自己一定會舍不得，一定會再開六個小時的車去冥界找楚翹，這樣只會給他帶來麻煩，這樣的話這么久來他一直苦苦保護自己的努力將全部或做泡沫。

    所以，但愿幾十年后，能夠再次相見吧。

    這個破地方，竟然意外的讓人覺得懷念起來。

    宋寧伊再次邁動步伐，疾速向前走去。噗噗透過貓包上的玻璃罩好奇地望著后面昏暗、濃霧彌漫的地府。

    未來在哪里，是個永遠不確定的答案，只是如果一直走下去，無論怎樣都能走到終點的吧。

    ****

    嘀嘀大貨車的喇叭聲比起一般小車要刺耳得多。

    小心！身后響起一道急促的喝止聲。

    宋寧伊抬起頭，眼前是疾馳而來的大貨車。

    那輛熟悉的、藍色的大貨車。

    身上忽然多了一道推力，隨即自己落入一道堅實的懷抱，濃烈的煙味瞬間襲來。

    啊，媽的，你沒事吧。文著大金龍花臂的禿頭大哥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地上這個驚魂未定的小子。

    宋寧伊迷茫地看向身后，就見那輛大貨車直接沖入了身后的便利店，給店里撞了個稀巴爛。

    說話，沒事吧你。大哥不耐煩了，聲音陡然抬高八度。

    宋寧伊這才回神：沒事沒事，謝謝您。

    大哥拍拍蹭出道道血痕的胳膊：走路看車，下次就沒這么好運了。

    宋寧伊抬起頭，看著四周熟悉的場景。

    陽光刺眼炙熱、圍觀的人群指指點點。

    真的回來了。

    第55章 55.

    噗噗恐怕是第一次見到人間的場景, 一直瞪著灰色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看到理解范圍之外的東西，就雙爪按著玻璃罩, 喵兩聲。

    宋寧伊忽然想到什么, 隨手拉過一個過路行人：今天幾號。

    路人奇怪地看著他：十月十八啊。

    十月十八，是自己卷入車輪底下去到陰間的那天。

    時間好像回退了半年之久，或者說，根本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從自己看到那輛疾速駛來的卡車時, 全部重新來過

    無法接受。

    如果是按照時間進程，還可以勉強接受, 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清楚地告知自己：或許在陰間的這半年, 全部都是自己的臆想，是幻覺。

    他抱起貓包，扭頭往學校跑去。

    大學的校園里到處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熟悉的教學樓、熟悉的同學抱著書本談笑而過。

    誒？宋寧伊？你去哪，下午馬哲結(jié)課要點名, 你不會忘了吧。

    宋寧伊停下腳步，望著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同學：我, 忘拿東西，回去一趟。

    說罷，一陣颶風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同學們詫異地看著他：怎么覺得這小子今天怪怪的。

    火速趕到宿舍，或許在陰間再待久一點要連宿舍號都忘了, 在樓道里猶豫了半天，掏出鑰匙打開其中一道門。

    陽光飛散而來，微風扶起陽臺上的淺色窗簾，一切都是自己離開那天的場景, 就連自己桌上的咖啡杯還散發(fā)著溫熱的白氣。

    一瞬間，好似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般。

    他失落地倒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臺歷，上面十月十八四個大字格外刺眼。

    喵嗚？噗噗興許是在包里待煩了，小爪爪撲騰兩下試圖引起宋寧伊的注意。

    宋寧伊忽然伸手揣進口袋，把口袋里所有的東西都一股腦掏出來扔桌上。

    自己的手機、宿舍的鑰匙、學校的飯卡卻沒有任何一樣，能夠證明陰間存在過，換句話說，楚翹的痕跡，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被完全消抹干凈。

    心里空蕩蕩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感。

    咩見宋寧伊根本不搭理自己，噗噗委屈巴巴臥下身子，淚霧在灰藍色的大眼珠里蒙了一片。

    貓咪難過的害怕的時候，其實真的會哭。

    像噗噗，像豬rou脯。

    ****

    雪還在下，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楚翹慢慢蹲下身子，從雪堆里扒拉出那塊丑丑的身份牌，輕輕拂走表面的積雪。

    摘去手套，被風雪侵襲導致微紅的指尖不住地撫摸著牌子上歪七扭八的一人一貓。

    記得當初，宋寧伊強行按住自己的兩只爪子，非要自己選個喜歡的顏色，自己一個勁兒掙扎，對于這種幼稚的行為只覺可笑。

    可他還是自作主張為自己選了罐紫色顏料，將背景涂得薄厚不一。

    看著看著，唇角不自覺漫上一絲笑意。

    還好他走了，這樣就不會受到傷害。

    但是

    楚翹抬手，摸了摸左邊胸口。

    明明是值得慶幸的事，可為什么還是覺得不甘心呢。

    他緩緩起身，漫天蓋地的白色中，只有他那一小點黑色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這無邊無際的白所吞噬掉。

    手里緊緊握著這塊身份牌，意外的，竟然散發(fā)出溫柔的暖意。

    就像第一次見到宋寧伊，看著他在鏡頭前笑得得意洋洋，于是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抱著手機看了很久。

    是該承認，開始變成小貓咪偷渡到他家里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有什么漲粉秘訣，是懷著目的而去，畢竟冥王之位決不能被一個人間來的黑戶輕易撼動。

    但時間久了，看得多了，心里也就服了。

    大家喜歡他，是因為他就像黑暗地府中的一輪耀眼明日，時刻散發(fā)著光和熱，自己曾經(jīng)真的很想把太陽留在陰間，可惜太陽終究是該回到屬于他的地方去。

    不可避免的。

    楚翹抬手，握著大門的把手，微微使力

    隨著大門難聽的嘎吱聲，黑暗透了進來。

    眼前，懷著不懷好意笑容的鬼整齊站了四五排，為首的，則是那個一天也不曾信任過的black。

    終于不做縮頭烏龜了？Black笑得乖張，言語滿是輕佻。

    楚翹握緊手中的牌子，回以笑容：當然沒有你這耐性，在我身邊忍辱負重這么多年。

    忍辱負重算什么，只要能揪到你的小辮子，我萬死不辭。Black伸出手，拿來吧。

    楚翹明知故問：拿什么。

    少裝蒜，把本就不屬于你的東西還回來。

    楚翹一挑眉，淡定自如的從懷里掏出一塊金閃閃的牌子，上面浮雕著大大的冥字：這個？冥王令牌？

    你還算識相嘛，知道自己不配擁有這東西。

    楚翹揚了揚，笑得如沐春風：是啊，我不配。

    他慢慢舉起令牌，強烈的黑氣霎時四起，圍繞著令牌涌動不停。隱約間，好像看到黑氣中鉆出一顆顆骷髏腦袋，張著大嘴嘶吼得慘烈。

    而那枚金閃閃的令牌，也rou眼可見的一點點融化

    一個瞬間，令牌便化作了一團灰。

    纖細的手指張開，灰燼便隨風散去

    你！Black皺起眉頭，嘴唇微微發(fā)顫，你敢把令牌毀了！

    可有可無的東西，留著只會讓你惦記，天天想著它覺都睡不好吧，我這難道不是在替你排憂解難。楚翹冷笑一聲，拍拍手掌的灰。

    隨即，他看向Black身后的那群歪瓜裂棗，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看著倒是有點像嘲諷。

    呵。Black哂笑，你不會真的以為今天還能走出這個地方吧。

    楚翹抬眼，金色的瞳仁中透著一絲冷傲。

    倏然間，他抬起手，一把掐住Black的脖子，用勁之大，以至于手背爆出條條青筋。

    話留三分余地，沒人教過你么？楚翹的唇角愈發(fā)上揚，手指狠狠掐進black的脖頸中。

    恐怖的咔咔聲接踵而至。

    Black漲紅了臉，兩只手使勁扒拉著這只即將送自己魂飛魄散的惡爪：松開

    他勉強從牙縫中擠出二字。

    但楚翹絲毫沒有要松手的意思，甚至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Black絕望的用余光瞄向身后的軍隊

    但不知為何，軍隊就像沒了魂兒一樣，絲毫不為所動。

    一群蠢貨，上上啊嘴角的空氣被漸漸剝離，Black的黑眼球瞬間翻了上去。

    但身后的陰兵，卻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無數(shù)小鬼從陰兵身后冒出，接著主動繞開一條道。

    一個戴著不合頭圍烏紗帽的小豆丁蹦蹦跳跳狂奔而來，嘴里絮絮叨叨著：冥王大大！小閻王救駕來遲！

    楚翹終于松了手，把人往旁邊一甩。

    之后便嫌臟一樣掏出濕巾擦了擦，不屑的往地上一丟。

    你不會真以為你那點小心思我看不出來吧。楚翹冷笑，但眼中卻并無一絲半點笑意。

    Black側(cè)臥在角落，捂著脖子咳嗽不停。

    冥王大殿門口，密密麻麻涌來數(shù)不清的小鬼，將大殿團團圍起。

    陰間一直在訓練的精兵不足十萬，可這形形色色來自各地的小鬼，林林總總加起來接近百萬。

    這就是楚翹上臺后第一件事削減兵力。

    因為他見識過上位冥王的凄慘遭遇，因此從第一天起就開始為自己鋪好了路。

    他一直深信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深知自己該保護的絕對不是這些看似擁護自己的高官，而是所有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