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的首級
我把心思從書冊上拉回,自從上次刺殺事件之后,我很久沒見張良了。因為秦墨的效忠,那件事沒有牽涉很多人,張良并未被牽扯到,看來他除了勘探章臺宮地形之外,沒有做其他可疑的事情。他名義上仍是我的隸臣,便繼續留在工坊里辦事。 張良一身麻布素袍,越發瘦削的臉上少了幾分少年意氣,多了沉靜的氣質。 “參見王后。” 我支著腦袋打量他,“有什么事?” 他遞上手中的木盒,“殿下之前交給匠嚳制作的…字印做好了,臣特替他送來。” 春接過木盒,仔細打開檢查了并無異樣,才放到我面前的案幾上。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寸左右的小木塊,每個木塊上都刻著字,我伸手取了一個,與我想象的相差不大,畢竟刻字在這個時代是很常見的技術。 拿了一些字放在事先做好的木制框架中,刷上墨,字跡便清楚地在紙上顯示出來。我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只是這字還是不夠標準。” “殿下認為這字不夠好?”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這是你的字?” 張良沉默微微頷首。 學習各國文字是這個年代貴族的必修課,張良會寫一手漂亮的秦字并不讓人意外。 “字是好字,只是不夠標準。這活字印刷需要的字,不是好看,而是規矩。”印刷體不需要個性。 “活字印刷…”他喃喃重復。 秋趨步進來通報,“殿下,芙娘子在外求見。” 芙娘子就是鄭芙,她作為揭發者,并未受到略賣一案的波及,只是她父母兄長紛紛受罰,罰勞役的罰勞役,受刑的受刑,她成了孤女,我便給她提供了一個住所,畢竟從理論上來說我是她的堂姐。 我倒是不擔心她對父母兄長的下場懷有怨懟,畢竟那是她一手揭發一手造成的,作為庶女,也許她對鄭家的恨意遠甚于我。 鄭芙依舊著素色衣袍,柔柔弱弱的,端端正正行禮,“參見王后。” 我頷首示意她不必多禮,她最近時常在我面前轉悠。 “芙姨。”扶蘇對張良比較陌生,所以只是眨巴著眼睛看著,如今見到鄭芙忍不住軟軟打了個招呼。 鄭芙性格比較溫柔,扶蘇挺喜歡她,她便微微欠身笑著給扶蘇問好,“見過王子。” “這副字印暫且留在我這里,待我給王上過目之后,再行制作。” “諾。”張良沉聲應是,便告退了。 我伸手把玩著手中一顆字印,想著哪些人寫字端正可以用來起草字印。 “殿下,這個字是殿下名字中的蘇字……”鄭芙邊上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來。 我看過去,見她低眉垂目,教得認真。 “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鄭芙身形微微頓了一下,俯身行禮,“芙想去殿下的工坊。” 我沉默了一下,“你不要我為你選一門好親事?” 她現在也有十六歲了,按這個年代的觀點看來,正是擇婿的時候。鄭芙的父兄想把她塞給嬴政,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如今雖然她父兄都獲罪,但若以王后之妹的名頭,還是能為她尋一門不錯的親事。 她搖了搖頭,“多謝殿下美意,芙志不在此。我熟文識字,也略通籌算,殿下若能讓我去工坊,愿盡綿薄之力。” 我沉吟片刻,“好,那便如你所愿,你先跟著張良吧。” 等活字印刷術成熟,工坊里肯定缺人手,自己送上來的壯丁不抓白不抓。 “謝殿下。”她深深附身道謝。 “對了,若是張良有什么異動,你要及時來報我。” 鄭芙微露詫異,但依舊恭敬應道,“諾。” 我想把活字印刷術給嬴政秀一下,結果好幾天都沒等到他回來我就睡著了。 隨著秦國領土的擴張,顯然政事也越來越繁忙,嬴政雖然答應了我夜半之前睡覺,但也總是踩著夜半的底線回來。 連等兩個晚上后,我終于忍不住跑去前殿找他了。這個時候并非后世明清,還沒有什么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恰恰相反,王后太后參政是很正常的事,比如宣太后。我不去打擾他,只是覺得他已經很忙了,希望他可以早點忙完,免得還要分心顧我。 我到前殿的時候,正好看到一群女侍端著小案幾離開。 “參見王后。”蒙恬抬手行禮。 我微微頷首,看著遠去的宮女,“王上用過夕食了?” “尚未,殿中正在議事,王上吩咐暫緩。” 我皺眉道,“怎么又不按時吃飯…” 蒙恬有點為難地笑了笑,“王上的性子,殿下再清楚不過。” 這整個章臺宮中也不會有人敢違抗嬴政的指令,他也無能為力。 我輕嘆了口氣,“讓他們準備好餐食,一會兒送進來。” “諾。” 殿內人不多,昌平君、尉繚、李斯、還有陪侍一旁的趙高,見到我紛紛見禮。 眾人正在討論燕國派使者求和之事,戰和不戰兩個意見相持不下。 “燕國大半土地已經攻下,若此時休戰,這片新得之地必然多有異動,難保作無用之功。”昌平君顯然是主戰的,他說的也很現實,如果不將燕國徹底按死,很有可能會反彈,畢竟新占領的土地需要一段時間融合,只要秦軍主力一撤,很難鎮住場面。 但是秦軍的主力不可能壓在這么遠的地方一直防備他們,畢竟還有魏楚。 “臣以為,攻下燕國易如反掌,但以秦國如今的情況依舊無法完全掌控所有領土,邯鄲郡等地戰事方歇,農事尚未恢復,本就是從關內運糧支持我秦軍,燕地距離關內腹地甚遠,運糧路線過長不便維系。不如等邯鄲等郡恢復農事,再圖燕國更為妥當,如今當按照之前的謀劃,先圖魏楚為上。”尉繚則持不同意見,“何況如今燕王使者攜太子首級求和,若我軍忍緊追不舍,難免招來燕人更強烈的抵抗,物極必反,對以后控制燕地不利。” 太子首級?燕太子丹?我愣了一下,想到當時看到的那個樊于期的頭顱,太子丹他也…… 嬴政沉吟了片刻,“明日便見一見這燕國使者吧。” 說完他按了按眉心,在座的都是察言觀色的人精,知道這個話題已經討論完了,嬴政心里已有定數,紛紛識趣告退。 我上前坐到他邊上,將他緊皺的眉心按開,“餐食已經備好了,我陪王上一起用吧。” 他點點頭,握住我的手,“雙兒覺得,昌平君所言是否有理?” 我對上他漆黑的長眸,笑了笑,“自然是有理的,王上這么問,莫非是……認為他可疑?” 嬴政搖搖頭,語氣平靜但帶著幾分涼意,“昌平君是楚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