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采問名
韓云說這段話的語氣肅穆莊嚴,像是一國公主的氣度。 這樣的囑托,我只能咬著牙應下,這是韓王送韓云和我入秦的目的。 只是我心里也明白,韓國是秦國伸手就能摘到的果子,早已是掌中之物,無力回天了。要說服秦王撤軍,比登天還難。 更何況,他對我的所謂恩寵,只是因為我長得像一個人。 走出韓云的居所時,我覺得心里有些酸澀,不想回章臺宮,便讓他們送我去父親的住所。 侍從們自然不愿意,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秦王不在,在場的都是弟弟。 鄭府門口,我扶著女侍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時,她表情沉重地像出殯。 父親得信早就在門口等我,“雙兒!快進來,我已讓廚房備好了菜,都是你最愛吃的。” 我笑著被他拉進門。 或許是因為缺席了十五年的父愛無處安放,鄭國對待我熱情中透著小心翼翼。 他備下的點心菜色都是新鄭的風味,意外的合我胃口。 “雙兒,你是否有心事?” 我心里暗嘆,到底是血濃于水,即便隔了十幾年,鄭國還是能看出我的情緒。 我將韓云的囑托說了一遍,鄭國聞言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為父在秦數年,秦王此人野心勃勃,所圖非小。你出身韓國,若貿然相勸,他或許會認為你心系母國,有異心。非但于事無益,還會牽累自身。” “女兒也是這樣以為,只是若秦軍果真揮兵東進,父親真愿置身事外?” 我試探著問道,我反正失憶了,對韓國沒有什么感情,只要鄭國也無所謂,誰管他韓國死活。 至于邊境黎民,列國紛爭百年,并非每一場戰爭都由秦而起,只勸住秦王也沒什么用,要讓天下止戈,那得游說諸國。墨家干了這么多年,照樣攔不住人心的貪婪。 鄭國皺著眉嘆氣,“此事你不必理會,若真到了那樣的地步,為父也只能盡力而已。” 言外之意,他自己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韓國覆滅的。 見我面色沉重,他笑了笑,“雙兒不必擔憂,鄭家乃當年鄭王室之后,韓國滅鄭,若以后韓為秦所滅,也只是循環往復,為父并不會做蠢事。” “倒是雙兒,你果真愿意嫁給秦王嗎?” 我盯著碗碟里精致的點心,方才屏退了左右,屋子里只有我們父女二人,倒也不怕說實話,“父親可能不知道,疲秦計暴露的消息傳到新鄭,王上惶惶不可終日,再加上秦軍壓境,王上便令我為公主云的媵女,與她一起入秦。” 鄭國不是愚鈍之人,聽我說到這里,他自然也明白了韓王的打算,臉色有點不好看,“王上他………唉……既然你并非自愿入秦,為父帶你離開此處可好?” 我愣了一下,他補充道,“水渠完工在即,即便我不在,也不會有太多問題。秦王雖權勢滔天,待臣下也虛心懇切,有明君風度,但其本性涼薄狠絕,又為一國之君,實非良配。原本見你喜歡,為父也不好阻撓。” 我的老父親啊,你知道他權勢滔天又涼薄狠絕,還敢帶著我離開嗎?你膽子是真的大,失敬失敬,不愧是做間諜的人。 跟著父親莽一下令我有點心動,不過我也知道,秦國的未來王后跑了這件事絕對不小,若是我一個人倒也罷了,可父親畢竟年事已高,陪著我一起冒險,萬一失敗該如何是好。就算成功,莫非要讓父親與我一起流浪天涯顛沛流離?要知道當年和成蛟起兵的秦將樊于期,秦王至今還在用金千斤、邑萬戶的重賞懸賞他的人頭。 我看著父親認真的眼神,他不惜為我放下自己鐘愛的水利事業,也不為秦王的權勢所打動,他只想自己的女兒能過得開心。這便是為人父母最殷切的希望吧。 我笑了笑,“秦王如此俊美,你女兒跟了他也不虧,怎么聽父親的話,倒像是龍潭虎xue似的。” 他也被我的調侃逗笑了,“總而言之,無論你愿意留下還是離開,為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聽聞此話我心下溫暖,在鄭家留了半日,天色漸暗,我才動身離開。鄭國并非鋪張之人,鄭府也不大,院子里的那一籠子大雁就格外醒目。 來時我心緒不寧,也沒有多問,現在平靜了許多,便隨口問道,“大雁很好吃嗎?父親養了這么多。” 鄭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這是秦王殿下送來的禮,前幾日派人前來納采,問名,都送了雁來。” 我愣了愣,倒是沒想到這邊進行地這么快,大雁很有活力,在籠子里撲騰,場面很熱鬧。 婚儀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其中前面三禮都需要使者執雁而往。 回宮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心里有點忐忑,來到主殿前正好碰到守衛在外的王賁。 “參見王后。” “王上還在里面議事?” 王賁搖頭,“一刻鐘前剛結束,王上正在里面,殿下請。” 我點點頭,卻見他低聲叮囑道,“因著前線戰事,王上有些不虞。” 我回看了他一眼,“這囑托也是因為,我長得像你的故人?” 他愣了一下,我抬步走進殿內,果然見里面很空曠,就連隨侍的郎官也沒有。只有秦王政一人在案前看奏本,外面天色漸暗,殿內燈火通明,火光籠罩在他身上,有幾分模糊遙遠的意感。 進殿脫履,但即便是著襪子踩在地上,這樣幾不可聞的聲音,他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我。 “見過王上。”見他抬頭看過來,我連忙行禮。 他擺了擺手,示意我到他邊上。 我剛剛坐下,他就順勢倒在我腿上,我頓時渾身僵硬,他略顯鋒利的眉目從這個角度俯瞰,竟然不覺得有攻擊性了。 “王上有什么煩心事嗎?” 他閉著眼回答道,“前線傳回消息,幾日前與趙一戰失利,損傷頗重。” 趙?一直以來趙國都比韓國爭氣多了,和秦國雖然輸多贏少,也至少有來有回,不像韓國,光顧著挨打了。 他的眉心有點皺起,我下意識伸手把它撫平。等我的手指觸到他的皮膚,才反應過來這動作過于逾矩。正待抽回,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把我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溫熱的唇觸及手心,令我忍不住心顫。 他的動作如此自然流暢,就像曾經做過很多回。是那個人吧,那個與我相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