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很純粹的黑，有時候令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緒，但我此刻感覺到了，我伸手抱住了他。

    “殿下，我在這里，你難過的話，可以跟我說。”

    他僵硬了一下，然后緩緩抬手反抱住我。

    讓我想起了在邯鄲我和他一起殺了兩個山賊，之后他也是這樣抱住了我。當(dāng)時他在安撫我，這一次換我來安撫你吧。

    嬴政抱得很緊，像是在傾瀉某種情緒，我的臉埋在他胸口，可以聞到他身上隱約的冷香，這個時候的貴族都有熏香的習(xí)慣，無論男女，但嬴政好像不喜歡那些過于濃郁的香味，他身上一直都是沒有任何味道的，如同一杯清水，但這次靠得如此之近，我竟然聞到了隱約的冷香，說是香味也不確切，但總之挺好聞的。

    我以為他會開口傾訴些什么，但他沒有，只是沉默得抱了我很久，仿佛一切情緒都通過肢體和體溫傳遞了。

    “陸雙，你不會離開我吧？”

    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不會，殿下放心。”

    之后我往太醫(yī)屬跑得便頻繁了起來，嬴政身為太子，總是召見陽過于顯眼，于是便由我傳遞消息給他。

    秦王異人二年春，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蒙驁帶著秦軍一手捶魏國，一手捶趙國，到秋天之時已經(jīng)連下趙國三十余城，魏國兩城。秦王又將他升了一級，不僅僅是他，就是在嬴政身邊的蒙恬，都升遷為太子先馬了，雖然理由是他輔佐太子恭謹(jǐn)審慎，兢兢業(yè)業(yè)，但傻子都知道，是受了蒙驁軍功的影響。

    但是咸陽宮的這個新年卻并不歡樂，秦王自春天以來，病情逐漸惡化，到了如今甚至常常幾天不能下床。盡管呂不韋嚴(yán)令封鎖消息，但秦王病重如此，說實話很難將消息瞞得滴水不漏。

    嬴異人回到了咸陽宮過年，但實際上即使是宮宴上，他也只露了一面，就由趙姬陪同回去了，之后全場由嬴政和呂不韋cao持下來，當(dāng)然主要是呂不韋，畢竟嬴政在朝臣看來尚且年幼。

    除夕夜嬴異人再次病倒在床，趙姬、嬴政、還有一群咸陽宮里的夫人們鶯鶯燕燕地圍在嬴異人寢宮外面。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嬴異人的夫人們大集合，據(jù)說嬴異人算是不愛美色的，而且即位才兩年，饒是如此，夫人也有五六位，有臣子送的，有其他國家送的。我跟在嬴政身后穿過這群形形色色的美人，香粉味熏得我差點打噴嚏。

    嬴政走到宮殿前，掃視了一眼，目光在楚夫人和嬴成蛟身上微微停頓了一下。“各位夫人請先回吧，太醫(yī)正在里面替父王診治，等父王醒來自會遣人告知。”

    這些夫人大多既無后嗣也無寵愛，嬴異人即位后沉迷國事，十天有九天宿在章臺宮，最多偶爾召趙姬陪伴，咸陽宮中的美人幾個月也見不到他一回，在嬴政這個儲君面前哪敢多說什么，紛紛應(yīng)是。

    唯有其中一個二十出頭的瓜子臉美人輕聲道，“妾為王上做了溫補的膳食，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容妾送進去？”

    我對這位夫人有點印象，好像是魏國人，出身不高，不過生了個女兒，是嬴異人唯一的公主，現(xiàn)在才五歲。

    嬴政看了我一眼，我上前接過對方做的“愛心便當(dāng)”，那魏夫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不能親自送進去，但好歹沒再多說什么，只是期期艾艾道，“王上若是醒了，還請?zhí)拥钕乱欢ǜ嬷c清兒都擔(dān)憂王上……”

    嬴政頷首，“送各位夫人回宮。”

    “諾。”左右紛紛應(yīng)是。

    嬴政側(cè)頭問蒙恬，“呂丞相可過來了？”

    “已在路上，大約再半刻便能到。”

    嬴政點點頭，便轉(zhuǎn)身進殿，殿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嬴異人的塌旁圍滿了太醫(yī)，陽也在其中。

    我回頭看到楚夫人拉著嬴成蛟也跟了進來，嬴政并沒有攔他們。

    嬴異人躺在榻上，雙目緊閉，他的身體rou眼可見地消瘦了，在章臺宮初見他時，他還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國君，氣勢不凡，僅僅兩年，他便形容憔悴，看起來還老了很多歲。趙姬坐在榻邊，哭得眼睛通紅。

    太醫(yī)們見嬴政進來，紛紛行禮，嬴政揮手制止了他們。

    “父王如何了？”

    “太子殿下，王上身體虧空太多，萬不可再殫精竭慮，思慮過多了。否則恐怕……”太醫(yī)令上前回話，“臣等也只能盡力醫(yī)治，只是，人力恐不能及啊。”

    當(dāng)國君哪有不思慮的，嬴異人現(xiàn)在是暈過去了，他要是醒來哪里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思慮國事？從陽發(fā)現(xiàn)嬴異人的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半年了，能撐這么久已經(jīng)是很勉強的了，從幾月前開始，嬴異人就經(jīng)常發(fā)熱，昏迷，咳嗽的時候像是能把肺咳出來。但他只要情況一好轉(zhuǎn)，就堅持廷議，堅持看各地奏本，意志力頑強得不行。

    “政兒，這些太醫(yī)一點用也沒有，治了這許久也不見好，我看都得治他們失職之罪！”趙姬一邊擦眼淚一邊道，“一會兒呂丞相來了，我定要讓他好好懲治這幫無用的太醫(yī)。”

    嬴政沒有接她的話，只是看了榻上的嬴異人幾眼，坐到了邊上。

    趙姬復(fù)又伏到榻邊繼續(xù)嚶嚶嚶了。

    也不知道是太醫(yī)灌下去的藥起了作用，還是被趙姬的哭泣聲煩得受不了，榻上的嬴異人咳嗽了幾聲，總算睜開了眼。

    “王上！王上你可算醒了，妾好害怕……”

    “見過丞相。”殿外傳來宮婢侍衛(wèi)的行禮聲。

    呂不韋來得還挺巧。他大步跨進殿內(nèi)，還有些大喘氣，可見是一路趕過來的。

    “見過王上，王后，太子殿下。”雖然情況緊急，他禮數(shù)卻很周全。

    嬴異人微微抬手，“丞相…不必多禮…寡人身子……不爭氣……咳咳……國事還需…你多cao勞。”

    “王上言重了，不韋身為大秦丞相，該為國事盡心。”

    “都散了吧……”嬴異人看了看周圍圍著的太醫(yī)。

    太醫(yī)面面相覷，似乎有心想勸幾句，但終究還是遵命退下了。

    “丞相似有……煩心之事？”嬴異人在宮婢和趙姬的攙扶下坐起來一些，一邊問道。

    這是怎么看出來的？呂不韋臉上除了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之色外，正常人是看不出任何東西的。

    呂不韋苦笑了一聲，“還是瞞不過王上，本想著太醫(yī)囑咐王上不可思慮過多，此事便暫時不驚擾王上了。”

    竟然猜對了，這根本不是從臉上看出來的，這特么是讀心術(shù)吧？

    “魏國那邊來信，信陵君魏無忌已回到魏國，魏王任其為上將軍，總攬魏國軍事。信陵君已向諸國發(fā)出聯(lián)合抗秦的意愿，諸國，響應(yīng)者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