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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柔軟、又很脆,味道也很淡,最後留下的,只是檸檬的香氣。 檸檬。 王子舟想到陳塢在東竹寮讀的那本書——梶井基次郎的《檸檬》。 “上次看你在讀梶井基次郎的文集,讀完了嗎?”王子舟順利岔開話題。 “你是說《檸檬》嗎?”陳塢稍頓,似乎有些意外她會記住那種無關緊要的細節,“還沒有,那本書是從東竹寮公共書架上拿的,上樓前就放回去了?!?/br> “東竹寮原來還有公共書架啊。”王子舟感嘆一句,又問,“你18年來K大之後就一直住在東竹寮嗎?” “嗯?!?/br> “聽說東竹寮里有很多怪人。” “你覺得我是嗎?” 王子舟一愣。 陳塢抬起頭看她。 那是一種表面看起來很平和的視線。 王子舟卻從中讀出了一點好整以暇的審視意味——他到底想問什么,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覺得我是嗎?毫無疑問,你當然是。 至少根據我這些年窺測到的資訊來看——你離群索居、不好相處,有強迫癥、有潔癖,非常關注細節、很敏感,也許還很刻薄。 可我怎么答都不對吧? 說你是,那就要解釋依據從何而來,我總不能說偷偷觀測了你好幾年;說你不是,則有違我的良心和認知—— 哇,怎么會有這種人。 王子舟決定把問題丟回去:“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看到郵箱字尾域名,確認是校友,就去校友群里搜‘日語’,找到那個和筆名最相近的名字,查詢了簡歷——”他毫不避諱地說道,“原來翻譯老師不僅是我本科校友,現在還和我讀一個學校。” “明明已經確定你就在京都,還要去問編輯,翻譯老師是在京都嗎?” “明明兩點鐘就在咖啡店認出你了,但也沒有上前搭話,非要等到三點。” “這些行為——” 他說:“會讓你覺得奇怪嗎?” 王子舟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 我們真是半斤八兩啊! 你唯一的優勢,也只是比我坦誠嘛! 等等—— “你為什么會在咖啡店認出我?”王子舟捕捉到了疑點,“我發在網上的簡歷應該沒有貼照片吧……” “我們13年就見過吧。” “誒?!” “去天協交入社申請的時候?!?/br> 王子舟不可置信地愣住—— 那的確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那天大家高高興興去提交正式入社申請表。 他卻突然跟收表的學長說:“請把我的申請表退給我?!?/br> 學長問他:“拿回去干嘛?” 他看看旁邊招新易拉寶上寫著的那條“不知悔改”的“帶妹子看星星”文案,回說:“因為真的很奇怪。” 學長說:“你不要這么敏感嘛!你是妹子嗎?” 他似乎咬牙切齒,想發表長篇大論,但最後也只是無可奈何地撂了一句:“隨便你們,還有——” “把我刪掉?!?/br> 然後就走了。 申請表也不要了。 王子舟當時就杵在門口,與他迎面相逢——她手里還拿著表。 他看了她一眼。 王子舟始終記得那個眼神。 說來很奇怪,王子舟自詡在性別意識上很早熟很敏感,但剛進大學、十八歲的那個秋季,她在看到天協招新易拉寶上的宣傳文案時,并沒有覺察到太多不對勁,她只是隱約感覺到有點“不舒服”—— 學長們擺攤招新,笑瞇瞇地跟新生學弟們說“來我們社團可以大晚上帶妹子去山上看星星喲”的時候,到底把她們這些想要入社的學妹們擺在了什么樣的位置上。 她們難道只是招攬男性社員的道具嗎? 彼時她對“性客體化”這些類似的概念并不十分明確,潛意識里的“不舒服”也不足以阻止她加入一個應該很有趣的社團,但陳塢看過來的那一眼,讓她突然驚醒般意識到—— 哦,我好像明白為什么不舒服了。 原來如此。 那我也不要加了。 再見吧,天文協會! 她門都沒進,轉頭就撕掉了申請表。 真好啊,囂張恣意的十八歲。 她邊走邊撕,最後把碎紙塞進一樓樓角的垃圾桶。 入口側開,又狹小,不安分的紙屑掉落到地上。 她又埋頭去撿。 有人彎腰幫她。 她一邊抑制著那種帶有毀滅欲的亢奮心情,一邊抱歉地說“謝謝”,在最後一枚紙片被塞進垃圾桶的瞬間,她直起身,疾風一樣地跑了。 “有印象嗎?那些碎紙片?!标悏]問她。 “啊——”王子舟吃驚道,“幫我撿紙片的人,是你嗎?” 那些被撕碎的紙片上布滿著個人資訊,也許有那么一片—— 正好寫著她的名字。 “是吧。”他說。 王子舟在心里默默重復了一遍這聲“是吧”,忽然品嚐到一種獨屬于過後思量的奇妙心情——啊,原來是你。我自以為多年窺探,對你了如指掌,卻獨獨沒有料到,在垃圾桶邊上幫忙撿紙片的那只手,是你的。 如果那時候我抬了頭,看你一眼,事情又會變得怎樣呢? 不會怎么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