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枕靠在了蒙蒂亞的懷里，困倦地打了個呵欠，含糊地說道：“秦玨又怎么了？”

    蒙蒂亞摟著她光裸的身體，想了想才說道：“他似乎對我的偏心有些不滿。”

    秦枕戳了戳他胸口的文身，“當初是誰說，你會喜歡他的？”

    蒙蒂亞雖然已經四十七歲了，但是得益于帕塔亞人良好的基因，他的身材依舊和二十多歲時差不多，甚至沒有任何年老的痕跡——這其實很正常，如果保養得益，帕塔亞人的青年時光能夠延續到七八十歲。蒙蒂亞啞然，他總不能說，自己的兒子總讓他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讓他非常忌憚，已經消失在他們的世界十多年的人。他嘆了口氣，親吻著秦枕的臉頰，輕聲說道：“我會去找他談談的。”

    “嗯。”秦枕已經合上了眼，她昏昏欲睡，“明天我也去看看他。”

    秦枕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蒙蒂亞低頭親了親她。秦枕的身體其實并不算好，克因斯告訴過他們，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體是基因編輯產生的原因，還有她工作的繁忙，她可能不會像一般人那樣長壽。

    初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幾乎不敢見秦枕，害怕自己又會落淚。但是，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經之路，他能夠偷得這么長時間的安樂，已經是命運最大的垂憐。

    只是，她很忙，忙得分給他的時間太少。即使有機器人的幫助，重建一個消失了五百年的文明，也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她經常會工作到深夜，試圖讓那些蒙塵的明珠再次閃光。

    因為工作的繁忙，教育這件事其實很多都落在了他們和智能機器人的身上。小孩子對于母親的渴望幾乎是本能的，她已經盡量抽空與孩子們相處，但是，明顯太多的孩子讓她無法一一顧及。而最大的秦玨，在叛逆期后，對于這樣的偏心更加敏感。

    秦玨是八個孩子之中的老大，他或許的確有些忽視他。蒙蒂亞等待秦枕呼吸平穩，才小心翼翼地下了拔步床，打開了木制的門扉，穿行在曲折的回廊之中。

    這里是秦枕最早復原的項目之一，聽說是她的國家歷史上最著名的蘇氏園林。這里的一景一物都有一個朦朧而含蓄的美麗，只有深入其中，慢慢品味才能體會到的美麗。蒙蒂亞很喜歡這里，來到地球的大多數時光都會住在這里。冬日的雨水清寒，蒙蒂亞先走進了秦瑤的房間，一個和之前的阿爾法很像的機器人看到了他，對著他點了點頭。

    這是秦枕設計的保姆機器人，每個孩子都有一個。雖然蒙蒂亞一開始出現了一些別扭，但是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只能默許了。他看了一眼秦瑤床頭紫色的薰衣草，微微笑了笑。

    園林之外，有他給她搭建的花園，用了和園林差不多的風格，種滿了他承諾過的薰衣草。因為有溫室，所以薰衣草能夠四季綻放，女兒也很喜歡這種花。蒙蒂亞坐在床邊，摸了摸秦瑤的臉頰，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秦玨的房間里，果不其然，他還沒睡，游戲艙還在運行。蒙蒂亞無奈地搖了搖頭，按下了強制退出的家長管理按鈕。不一會兒，秦玨頂著亂七八糟的黑發，繃著一張臉推開了游戲艙的門。

    在他開口之前，蒙蒂亞先開了口：“在玩什么？”

    “……蟲族戰爭2。”得益于秦枕良好的教導，秦玨雖然不滿，但是還是乖乖地回答。

    “我聽說過，科學院似乎參與了開發。”蒙蒂亞坐在椅子上，溫和地說道，“這對以后的機甲控制非常有利，我不反對你玩，但是要注意作息時間。”

    秦玨一愣，他垂下了頭，懨懨地回答：“我知道了。”

    蒙蒂亞看著他，忽然問道：“你喜歡斐南·丘默嗎？”

    秦玨迅速抬起了臉，看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你不是不喜歡他？”

    “帕塔亞沒有人會不喜歡他。”蒙蒂亞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窗外，雨聲又大了一些，他輕輕嘆息，“我只是不想你成為他。”

    偶像被否定，中二期還沒完全好的秦玨立刻反駁道：“斐南·丘默有哪里不好？他明明很強大，戰術、戰略、政策都非常完美！”

    “不。”蒙蒂亞再次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只是，不希望你成為他，成為向他一樣，為了責任，奉獻和犧牲自己的所有。”

    秦玨下意識也想反駁，明明母親告訴過他，奉獻和犧牲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

    蒙蒂亞看著他的目光卻變得有些嚴厲，讓他下意識閉了嘴。他聽到自己的父親，那個在帕塔亞人人稱贊，被譽為“第二個斐南·丘默”的父親，說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我這樣的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是，秦玨，如果有一天，讓你為了地球，要犧牲秦瑤，你最親愛的小meimei，你會愿意嗎？”

    秦玨一時間哽住，他想著那個嬌氣的meimei，和母親一直在建立的地球，他從未想到，有一天兩者之間需要進行選擇。

    他的父親輕輕嘆息，目光之中似有他并不明白的憐惜和悲憫，“秦玨，如果是斐南·丘默，你覺得他會如何選擇？”

    對于斐南·丘默無比熟悉的秦玨張了張口，卻還是無法回答，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他的父親沒有停止，說出了和平時在人們議論之中完全相反的話語，他們都說他是為了帕塔亞奉獻自己的人。可是，他現在卻告訴他：“秦玨，我和你的母親都是普通的人，我們誠然會為了你們的犧牲而驕傲。但是，出于父母的私心，我們更希望你們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不用去面對犧牲者或者被犧牲者的困境。”

    秦玨沉默，他還坐在游戲艙里，臉上的表情已經多了幾分灰暗。

    蒙蒂亞走到了他的身邊，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溫和地說道：“我并沒有不愛你，秦玨。你是我和你的母親都期待的孩子，是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最大的那一個，我們可能對你有了更多的期待。你知道，地球的未來需要更多的力量，我希望，你以后能夠保護地球，保護你母親最珍愛的這個星球，你能夠做到嗎？”

    秦玨一凜，啪地站在了地上，對著蒙蒂亞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我能做到！”

    “好。”蒙蒂亞微笑著，給他回禮。他看著已經長大的兒子，也許用不了兩年，他就能和他一樣高，他們會慢慢長大，和地球文明重新復蘇的文明一起成長。他拍了拍秦玨的肩，微笑著說道：“加油，秦玨。我和你的母親，會始終為了你們而驕傲。”

    倔頭倔腦的少年眼中出現了水霧，很快又被他憋了回去。蒙蒂亞看著他，微微失神，他很快反應過來，看著秦玨乖乖地躺上了床。他關上了兒子的房門，在黑夜冰冷的園林之中行走，摘了一束薰衣草，插到了桌邊的花瓶里。

    等到身上的寒氣被室內的溫度驅散，蒙蒂亞才悄悄上了床，將沉睡的秦枕摟入了懷中。他舍不得閉上眼，就那樣貪婪地看著她，等待她再次睜開眼，微笑著親吻他。

    他已經習慣了等待，或許他接下來的時光，都會這樣等待下去。等她回顧，等她邀請，等她看到他。

    如果她先離開，那么，他也會等待她，等待死亡讓他們再次相逢。

    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

    他也一直在等待，等待他的愛人，賜予他溫柔的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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