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沈意夫婦都找借口去了別的屋子，留了小桃伺候二人。

    屋中靜悄悄的，先前的飯菜味，都被寺中特有的檀香沖淡了許多。玉芙跪坐在書案前，在草紙上寫著剛才先生教過的詩文。

    寺中的紙張并不算太好，粗糙勉強能寫字，可她卻寫得認(rèn)真，不敢有半點兒馬虎，一筆一劃都用了十分心思，加上前幾日她的練習(xí)，字比當(dāng)初已經(jīng)工整了許多，隱約還有點先生字跡的影子。

    溫時書手中拿著書卷，靠坐在旁，眉眼溫柔地望著她。

    “要中峰用筆，筆桿盡量直立，若累了可歇歇，別急。”小姑娘的腕力還是差了些，后頭的幾個字都有些基礎(chǔ)的問題，他也不怪她，就叫她歇會兒。

    玉芙將筆擱下，糾結(jié)道：“先生，剛才是我莽撞了，下回會注意的。”

    “嗯，沒事。”溫時書沒想到她還記著，摩挲著腕間菩提笑了笑，“你去大殿處上香，可曾為家中祈福？殿外有一處可請紅條，能將心愿寫上，掛在欄桿處，日夜都有僧人在那處念經(jīng)，極為適合你。”

    提及此事，玉芙側(cè)身看向了他，杏眼里說不出的低落，“我沒有為家人祈福，我在殿中遇到了些事情，忽然覺著之前遇到的那些，都不足為懼，所以就……請菩薩憐憫世間。”

    她說到這兒，頓了頓，緊接著道：“先生在書院教訓(xùn)我的話，我現(xiàn)在明白了，以前都是我想差了。”

    溫時書其實已經(jīng)知曉今日在殿中發(fā)生的事情，為小寶超度的僧人，正是云靄寺的住持。小姑娘能因此想開，卻在他意料之外了。

    玉芙不聞回應(yīng)，心中不安，才發(fā)覺先生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串菩提，此時正輕輕撥動著。

    “先生原不是信道的？怎會請此物？”

    “我想著給你的。”溫時書停下?lián)軇樱瑢⑵刑岱旁诹藭干希按宋锸怯讶速浰停瑩?jù)說有安魂作用，又養(yǎng)在佛前許久，也能保平安，你拿去吧。”

    玉芙微驚，若住持是先生友人，想必此串□□德非凡，她哪能收下。

    溫時書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眉眼藴笑，低眸拿起菩提，將它仔細(xì)纏繞在了玉芙的腕間。

    他的手指與旁人不同，連骨節(jié)都不會太突出，卻根根白皙修長，指尖泛著粉嫩，就連女子的手相比，都自愧弗如。這樣的動作，難免兩人會有觸碰，玉芙覺著身子都僵了，屏住呼吸看著他，竟有恍惚的失神，連想說的話都忘了。

    溫時書輕輕道：“我覺著它予你，才最為合適，愿菩薩保佑善良的姑娘。”

    燈火雪夜下，玉芙除卻眼前的他，還有腕間的菩提，再感受不到任何旁的東西，直至許多年后，她依稀還記得這一晚的場景。

    他的話似春日和風(fēng)，將冬日的嚴(yán)寒白雪消融，剩下的溫柔，悄悄透進(jìn)了她的心腑骨髓，纏綿繾綣。

    第15章 疑是玉人來

    云靄山身在江南，倒是每年入冬，都讓人有種置身于北地的錯覺。

    一夜之間，積雪落了滿地，銀杏錯落其中，就著晨光熹微，宛如塊兒浸了蜜的桂花糕。梅枝上，還有三三兩兩的雀兒在叫著，滾圓的身子擾了細(xì)雪簌簌而落，為此番光景更添幾分趣意。

    眾人歸了竹林小院，此次云靄寺之行也是冬日里最后一趟出行了，往后將大雪封山，無論上山下山的路都極其難行，但總歸還是有些遺憾，就比如玉芙對夢境的困惑，直到最后也沒有機(jī)會詢問出口。

    不過腕間的菩提，卻是意外收獲。

    那日過后，先生每日都會給她布置功課，白日時就會在正屋授課，沈意夫婦則在一旁繪制疆域圖。正屋上掛著“陋室”二字，可里頭總是涌現(xiàn)的陣陣墨香，還有小姑娘婉轉(zhuǎn)柔和的讀書聲。

    屋內(nèi)的布局還是十二國時的模樣，桌案蒲團(tuán)，火爐上溫著茶湯，眾人席地而坐，相隔不遠(yuǎn)。此時的玉芙正端坐在書案前，抄寫著今日的功課，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溫時書翻動著書頁，輕輕抬眸瞧了瞧她。

    玉芙云鬢間插著支梅花，那是從院中折來的，寒梅嬌蕊未綻，幾點嫣紅落入青絲，襯得她通身都帶了些溫婉的氣質(zhì)。要不是寫錯字后的些許慌亂還有些孩子般的模樣，這已然是個大姑娘了。

    看著她揉了揉手腕，溫時書輕輕開口道：“今日先到這里，我那里還有些上好的茶粉，小桃去拿來吧，配上茶點正好嘗些。”

    玉芙依言擱下筆，略有疑問的道：“先生，可是十二國時期的七湯點茶①需要用到茶粉？”

    “嗯，正是。”溫時書將書卷盡數(shù)收起，一套汝窯茶具被他擱置在桌上，雨過天青色，最適合此等雅事。

    眾人皆圍坐在茶桌旁，曇花糕做的精巧，花瓣都是清透泛藍(lán)的，還有些常見的桂花糕、荷花酥等吃食，小桃拿過來時，都還留有出爐的余溫，這是早就備好的。

    自大魏建立，茶道文化更迭萬千，點茶原本就只存于世家之中，許是因步驟繁瑣，并不是常人可學(xué)，已沒落了許久。玉芙十幾年來，粗略看過一次，那還是幼時祖父待客時見到的事了。

    十二國才子追尋風(fēng)雅，在這上頭已做到了極致，先生出身名門，想來是極為擅長此道的。

    她還記著，史書記載的先生，乃是南斗天相星的轉(zhuǎn)世，制惡化印，運籌帷幄，白露江一戰(zhàn)，兵不血刃替魏王拿下越國，與魏王睥睨天下時，何等英姿縱才，可惜那些她從未瞧過。眼前的先生如衡玉溫潤，如弦月清冷，她心生期待，想在留存舊時風(fēng)雅的點茶上，窺見當(dāng)年幾分絕艷，目光都不曾移開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