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奇就是米老鼠，這次賀平意知道。

    “等著。”他推門出去，一大步跨下那幾階臺階，跑到了老爺爺身邊。

    荊璨看著那個米奇頭的氣球被老爺爺摘出來，車流穿過時，賀平意拽著那個氣球朝他笑。

    那晚回家時，小電動的車把上栓了個米奇頭。

    米奇頭揚(yáng)在夜空下，初夏的風(fēng)裹了十七歲的熱浪。

    第六十七章

    荊璨在偶然間見過一次周哲，那天是周末，浩哥說給他放假，所以早上荊璨便多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親了他額頭一下，等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賀平意已經(jīng)去上學(xué)了。他扒開被子起身，卻發(fā)現(xiàn)賀平意把前一天做的物理試卷落在了書桌上。

    看了看時間，還沒到早飯的點(diǎn)，荊璨想了想，穿好衣服、拿上卷子出了門。

    早餐鈴一打，便有成群的學(xué)生從教學(xué)樓涌向了門口，荊璨已經(jīng)發(fā)短信跟賀平意說過自己過來給他送卷子，便站在離人群稍遠(yuǎn)的一棵樹下等他。

    沒等到的賀平意，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他回身，看到周哲有些急地朝他跑過來。

    “荊璨，你怎么來了？”

    荊璨舉起手里的試卷朝他示意：“來給賀平意送卷子。”

    “哦……”周哲撓撓頭，像是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半天，問了一句，“你最近還好嗎？”

    荊璨點(diǎn)點(diǎn)頭，回答得很真誠：“起初不大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

    “那就好。”

    荊璨注意到周哲臉上的不同，有些奇怪：“你臉上你怎么了？”

    “啊？”周哲沒反應(yīng)過來。

    荊璨便抬起手，在自己的眼睛下方的位置比劃了一下：“這里，傷口好像還沒有完全愈合。”

    “哦……”周哲不好意思地笑，“跟人打了一架。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這人本來就傷口好得慢，之前又不小心沖水感染了，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好。”

    荊璨沉吟一聲，若有所思地看著周哲有些躲閃的目光。過了一會兒，他問：“因?yàn)槲覇幔俊?/br>
    “啊？不是……”周哲下意識地想要否認(rèn)，但又忽然覺得這樣的否認(rèn)似乎也并不妥當(dāng)，于是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是有幾個男生在背后說三道四，我聽不下去就跟他們動了手，但我武力值又不強(qiáng)，就吃點(diǎn)了虧。”

    看著荊璨的眉頭越皺越緊，周哲引來對方的愧疚，趕緊湊近荊璨小聲說：“不過沒事，賀平意已經(jīng)揍過他們了，而且不知道賀平意是怎么處理的，他們被揍的那么慘都不敢跟老師說。”

    荊璨完全不知道這事，有些錯愕地看著周哲。周哲撓了撓頭，趕緊擺手：“哎哎哎，你就當(dāng)我什么沒說啊。”

    早餐時間有限，周哲還沒買飯，又和荊璨說了兩句話便要告辭。

    “周哲。”

    在他轉(zhuǎn)身之前，荊璨開口叫住了他。

    “我平時就在那家叫‘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的音像店，一天都在，你之后要是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來問我，吃飯的時間或者晚自習(xí)以后都行。”

    周哲沒想到荊璨會這么說，略微的訝異以后，立刻高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下來。

    賀平意在周哲離開之后才匆匆跑過來，荊璨難得見到體育健將這么喘，賀平意解釋：“太著急了，還沒打鈴就要往外沖，結(jié)果被班主任逮住訓(xùn)了這半天。”

    “沒事，”荊璨忍著不笑，把卷子遞給他，又把給他帶的包子也塞到他手里，“給你帶了飯了，還熱著呢。”

    憋笑憋得臉都鼓起來了，要不是人多，賀平意真想親荊璨一口。

    就是在這晚，徽河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雨。好像是這場雨奏響了高考的前奏，那個晚自習(xí)班上格外躁動，有點(diǎn)兵荒馬亂的意思。賀平意也有些坐不住，寫了一套題，他看著外面不斷潑下的雨，不斷想起曾經(jīng)和荊璨的那段談話。

    “我聽得很準(zhǔn)的，現(xiàn)在還小，但這種雨，你等兩到三分鐘，肯定就下大了。”

    “不是，聽得多了就有了。”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六歲開始聽，我知道從我八歲開始、我生活的每一個地方每年下了多少場雨。比如，2011年北京下了46場雨，2012年49場，2013年比較多，有60場。”

    那時候荊璨說是因?yàn)闊o聊，但賀平意現(xiàn)在明白，那不是無聊，是孤獨(dú)。

    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xí)時，兜里的手機(jī)震動了一聲。班主任迅速從講桌上抬頭，往下掃視一圈，但終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聽見手機(jī)的響聲。

    賀平意偷偷摸摸地摸出手機(jī)看了一眼，是荊璨發(fā)來的消息。

    “雨還是很大，我去接你。”

    賀平意本來飛速打了個“不用”，遲疑片刻，又摁下了刪除鍵。最終，回了聲，“好”。

    “那我還在那棵樹下等你。”

    賀平意沒騎電車，在校門口找到荊璨以后，不顧身邊的人群，一把把人撈到懷里摟著，另一只手則接過荊璨手里的傘，把荊璨牢牢罩在傘下。

    原本賀平意想打車回去，但這大雨天實(shí)在打不到車，荊璨便建議：“也不是特別遠(yuǎn)，要不我們走回去吧，或者多走一段，等人不多了再打車。”

    “也行，雨中漫步。”

    荊璨瞥了他一眼，小聲嘟囔：“漫什么步……”

    “嗯？”賀平意朝他歪頭，問，“不想跟我雨中漫步還就帶一把傘？”

    荊璨縮在賀平意的胳膊下，心虛地說：“浩哥那就一把傘了……”

    賀平意壓著唇角笑，不戳穿他。

    浩哥為了給不記得帶傘的小娃娃們提供便利，不知道儲備了多少把傘。

    兩個人湊在一把傘下走了一段，站在斑馬線前等紅燈時，荊璨看到對面一家已經(jīng)熄燈的店門口坐著一個小女孩，還抱著一個小熊娃娃，不知道是不是在躲雨。

    “哎……”荊璨剛要跟賀平意說去看看那個小女孩，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又在賀平意的注視下改了話鋒，“有個小女孩嗎？”

    賀平意順著荊璨的視線望過去，那里的臺階上空空的，什么人都沒有。

    他搖搖頭，不說話，荊璨便明白了。

    等變了綠燈，賀平意沒動，倒是荊璨先回過了神，笑著拉了拉他：“走了。”

    他們又朝前走了一段，雨卻越下越大，加上風(fēng)的助力，那雨水完全繞過了雨傘的阻礙，紛紛從雨傘下往人身上鉆。風(fēng)越來越大，連行進(jìn)都有些困難，賀平意摸著荊璨胳膊上都起了雞皮疙瘩，感覺這樣不行，便拉著荊璨先躲到了一旁的房檐下。他把傘擋在兩人面前，說：“等雨小一點(diǎn)了再走。”

    荊璨也點(diǎn)點(diǎn)頭。

    賀平意抬手，幫荊璨擦了擦被風(fēng)刮到臉上的雨水。荊璨的視線仍舊時不時往這條街的盡頭飄，賀平意注意到，便問：“剛才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嗎？”

    荊璨點(diǎn)點(diǎn)頭。

    賀平意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時間低著頭沒說話。荊璨以為他在難過，便伸手，在雨傘的遮擋下拉住了他的手。

    他總是這樣，喜歡在賀平意為他難過的時候，反過來安慰賀平意。

    “沒事，你告訴我不是，我不理她就好了。”

    賀平意的唇仍舊緊緊抿成一條線，他朝街的那頭看了一眼，反手攥住了荊璨的手。

    “小璨。”

    荊璨朝他更加靠近了一些，為了能聽清他帶著些哽咽的話。

    “有時候我會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覺？”

    “什么？”

    這問題有些莫名其妙，荊璨沒理解。

    “否定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感覺？”賀平意回視他，問。

    那另一個世界究竟有多真實(shí)，又有多龐大，否定它，又需要花費(fèi)多大的力氣，消耗多少意志力。

    荊璨這次聽懂了，而后他側(cè)著腦袋，似乎真的在認(rèn)真思考要怎么回答他。

    就在這段時間里，風(fēng)停了，雨也小了一些。

    荊璨將傘朝賀平意那邊推了推，接著，他將一只手伸出屋檐，接住下落的雨滴。

    “感覺嗎？”荊璨握著雨，朝前走。賀平意沒有阻攔他，而是看著他完完全全到了雨里，背對著他站著。

    眼前是被大雨沖刷的漆黑背景，和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被雨打濕的少年。

    “小璨。”

    賀平意擰著眉，叫了荊璨一聲。荊璨便轉(zhuǎn)過身，朝他笑。

    “你看，現(xiàn)在是在下雨，”荊璨仍然伸著一只手，沒放下來，“但你如果告訴我這是晴天，我就相信，現(xiàn)在是晴天。”

    我的所見所感都不再準(zhǔn)確，他們會欺騙我，使我迷茫無助，可我相信你永遠(yuǎn)不會。

    那天他們兩個都淋了雨，荊璨先去洗了一個熱水澡。等出來以后，卻看到他的枕頭上放著一個本子。這本子荊璨之前從沒見過，想來應(yīng)該是賀平意的。

    浴室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荊璨朝浴室望了一眼，慢慢把手指挪到了本子上。他將本子的封皮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絮絮叨叨地說：“放在我枕頭上，應(yīng)該是給我的吧……”

    可他又怕是賀平意自己的日記之類的東西，不敢貿(mào)然翻開。猶豫半天，還是又規(guī)規(guī)矩矩放了回去。

    等賀平意從浴室出來，看見的就是荊璨脖子里掛著一條毛巾，盤腿坐在床上，專注地和那個本子對峙。

    賀平意被這畫面逗得笑出了聲，荊璨扭頭，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本子，問：“給我的嗎？”

    “當(dāng)然，”賀平意也坐到床上，問他，“怎么不看？”

    荊璨老實(shí)答：“怕有你的隱私。”

    賀平意把本子拿起來，遞給他：“現(xiàn)在看看。”

    荊璨握著厚厚的筆記本，伸著脖子盯著賀平意的臉看了半晌，依舊沒猜到里面會是什么。

    “神神秘秘的……”猜不到，荊璨只好縮回脖子，老老實(shí)實(shí)地翻開本子看答案。

    翻開扉頁，荊璨就被上面寫著的話甜得揚(yáng)起了唇。

    “重復(fù)是在表達(dá)喜歡？”賀平意湊近他，笑在他耳邊。

    荊璨癢得躲了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

    “好，接著看吧。”

    荊璨依言，又翻開了一頁。里面的內(nèi)容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每一頁上都寫了一句話，畫了一幅畫。

    “荊璨和賀平意的第一場雨。”

    配圖是那個寂靜的深夜，兩個少年睜著眼睛躺在床上。那時他們聊了一些什么，荊璨還記得很清楚。

    ……

    “荊璨和賀平意的第五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