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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隔兩月,周子濯總算走出牢房得見天日,他佝僂著身子被官兵推著往前走,日頭太刺眼,街上的百姓對他指指點點,他抿著干裂的唇不說一句話,只盼著能早些離開西臨。 走在他前頭的,是曾經的國公爺如今的階下囚周常明,父子二人相似的眉目都掛滿風霜,途經之處,激昂的百姓揚起爛菜葉砸在他們身上,周子濯仿若癲狂般癡笑著,身上一下一下挨著官兵的棍棒。 “瘋了,這廝當真瘋了。” “瘋的好啊,大快人心!” 走出城門后,他忽然收住笑聲,雙目直直望向不遠處的幾個人,狼狽的臉上爬滿復雜的情緒。 “晉王殿下。”為首的官兵走到觀南跟前點頭哈腰。 “有勞了。” 觀南微抬手,侍從給那官兵遞了兩枚銀子,接著,周子濯身上的枷鎖被卸下,又如牛馬般被驅趕到茶攤前。 阿婆倒了兩碗涼茶放在桌上,瞥見周子濯腳上的鐵鏈時暗自撇撇嘴。 周子濯并未留意到旁人的目光,他頹然地低著頭,好似一位垂暮老者,許久才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句話來。 “臨行之際還能再看你一眼,我可安心了。” “聽說公子在獄中瘋魔,今日看來,傳聞也不見得都是真的。” 秦漪淡然地看著他,丹紅朱唇微微揚起,“這叫我好生失望。” 炎炎酷暑,人靜坐在那都會膩出一身汗來,她纖纖素手輕搖團扇,暗香順著軟煙羅的衣角溢出來,周子濯抬眸望向她,細長的眸子里暗潮涌動。 數日不見,她與記憶里的模樣有些不大一樣了,曾經的她走到哪都是低眉順眼的,他知道,她怕旁人說她長得媚態。 如今的她美艷奪目,一舉一動勾人心魄,模樣分明還是那個模樣,可她到底是不一樣了。 “綰梅,可否再喚我一聲阿濯。” 手里的搖扇漸漸停下,秦漪抬眸瞥向他,清冷的目光不攙半點感情。 “公子忘了,綰梅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在那場漫天大火里,被你親口下令殺死的。” 周子濯眸色閃動,下意識避過她視線,喉頭滾動一下,艱澀地笑了笑。 “如今我家破人亡,連帶周家上下一百二十口為你賠罪,你可還恨我?” “恨?” 秦漪抬手觸上老木桌子,瑩白指尖在那溝壑紋路上輕輕劃過,一截凝霜細腕從袖管露出,上頭依稀可見點點紅疤。 原本這些疤痕上了藥便能消去,可她硬生生讓這些痕跡留了下來,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那個曾被她視為天的夫君親手將她推入火坑,欲要置她于死路。 “恨與不恨,公子問這句話時便該知道。” 周子濯捧著茶碗,粗糙的手指微微收緊。 “所有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他閉了閉眼,又道:“其實,我也不知當初為何做出那樣的蠢事,也許你已不信我說的任何話,可那時候,我滿心只有一個念頭,我不愿與你和離,不愿眼睜睜看著你再嫁給旁人。” “所以你就讓人放火將我燒死?” 他無力地扯出一抹苦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為何會冒出那樣的念頭,可當事情真真切切發生后,我悔恨不已。說出來你或許不信,我時常夢見你,從年少到大婚,每一次于我而言都是一場噩夢,我知道,你定恨極了我。” 秦漪漫不經心地笑笑,“公子如今說這些又有何意義。” 周子濯頹敗地低下頭,“外人都道我命好,生來便是國公爺的嫡長子,我原也這樣以為。” “可身處高門大戶便意味著要承受更多,十四歲那年,子瑩被人毒啞,我知道兇手是誰,可我不敢說,也不能說,我自私地想要獨善其身,可終是身不由己。”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并非生在國公府,若我是尋常人家里的兒子,或許也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我知道,如今將這些過錯都歸結于此甚為可笑,可是綰梅,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心里確實有過你,是我發覺得太遲了。” 他凌亂的頭發落在臉上,蕭條又可憐,他身上再無往日的驕傲,取而代之的皆為落魄。 秦漪冷笑,“沒人逼著你作惡,無論你怎么辯解,你的的確確傷害了諸多無辜之人,你犯下的罪孽可不是一兩句悔悟的話就能抵消的。”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月遙,是我辜負了你們。” 周子濯抬頭輕笑一聲,目光不經意間移向守在不遠處的觀南,許久不見,他越發像一個當權者了。 他與秦漪轟轟烈烈的過往周子濯都聽說了,聽聞他為了她險些丟了性命,還為她不惜得罪北越信徒,最后為了她舍去圣僧身份退寺還俗。 周子濯攥緊的手又松開,內心深處的洶涌澎湃皆歸于平靜。 他終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遲了,只愿日后你能過得更好。” “托公子的福,我過得甚好。” 四目相對,周子濯眼角微熱,他將手放在桌上朝她靠近,想要再撫摸一下她的臉頰。 “公子該餓了吧。” 秦漪動動手指,候在一旁的寶珍寶畫走上前來,將食盒里的酒菜布置好。 周子濯攥住手心,一動不動看著秦漪,她微微一笑,提起酒壺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