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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撩人 第59節

    “別人的”似乎天生具有某種魔力,總讓人不遺余力地狂想,想搶來,想占有。因此他格外賣力,像洶涌的潮,一浪一浪地拍打,“你想我嗎?”

    韞倩只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他的吻把她全身撕碎,把她的魂魄也撕做兩半,她飄忽不定的腦子里就兩個字,“想你?!?/br>
    施兆庵饜足地笑笑,俯低來吻她,她在他濡濕的唇底將要破化成一群蝴蝶,否則怎么渾身都在顫抖?真像是一群蝴蝶在振翅,將她扇進風波里,不知什么時候才扯出來。

    光陰像陽光,一點點偏離和黯淡,蓮心的耳朵在喧嚷里漸漸平息,在裙里別緊的腿漸漸松開,抬眼一看,見對廊上一個肥碩的身影晃蕩過來。

    她忙咳嗽兩聲,站起來迎,“老爺回來了?”

    “嗯?!?/br>
    盧正元搖著折扇進去,施兆庵正躬著腰在圓案上量布條,揚著一條長長的木板尺,余光一見他,心里有幾分鶻突,面上卻十分鎮靜地埋低了臉,笑嘻嘻打了個拱手,“老爺在家呢?許多時候不見老爺,愈發精神了,瞧著竟不像五十上下的年紀,頂多三十五上下。”

    馬屁拍得盧正元哈哈大樂,渾身的肥rou抖動起來,也不在意這么個小人物,看也不看他什么模樣,徑直走到榻上與韞倩說話。施兆庵暗里朝韞倩遞個眼色,收拾了家伙事,告退出去。

    那盧正元見韞倩玉潤紅姿,似一場春雨剛洗過了桃花,比往日更嬌嫵動人,倏然心一動,嘻嘻湊過大臉去親她一口,“太太今日怎的這樣高興?”

    韞倩的好心情一霎敗完,面上不得不維持著體面,與他笑一笑,“做新衣裳嘛,自然就高興囖。你從哪里來?”

    “剛從外頭回來?!北R正元霪心輒起,挪到這邊榻上摟她,“心里想著你呢,舍不得在外頭多呆?!?/br>
    天色暗下來,蓮心趁機進來掌燈,韞倩也趁勢推一推他,“丫頭看著呢,不要拉拉扯扯的,有事情說事情。”

    盧正元一副老骨頭,也不好在丫頭面前失了體面,因此端正起來,“要你拿一百兩銀子與我,西邊的鋪子里要進貨,掌柜來請銀子,我身上一時沒現銀,只好來叫你開庫房?!?/br>
    “曉得了,你去,我晚些叫丫頭送去櫻九屋里給你。”

    “我不去了?!北R正元呵呵笑,兩眼像條狗盯著rou,直冒精光,“今晚就歇在你屋里,多久沒給你效力了?今朝留下給你盡盡力?!?/br>
    韞倩尋著緣由推脫一陣,誰知盧正元今番是鐵了心要留宿在此,死活推不走。她只得咬碎銀牙,咽著一肚子的恨陪著說話。

    只等夜完完整整罩將下來,他就迫不及待把渾圓的胳膊重重地壓在她肩上,摟著她往臥房里去。

    韞倩捱著步子,裙邊蹭著地,像與油光光的地磚相互拉扯,遲遲挪動,走過的綺窗外,卻有月亮輕盈躍起,懸在枝梢,把錦簇的花瓣照落,光陰轉瞬,一霎秋來。

    云乍雨晴,好風下綠庭,天轉了涼,晚來閑暇,又把針線擱下,殘照漸收,黃昏輕到了。

    奚緞云枕在榻上發呆,抬眼窗外,見奚甯走進來,在那邊屋里換下補服,穿著草黃的直裰,束著玉白的衣帶,那衣帶當中嵌著塊碧綠的翡翠,襯得人容華淡雅,骨骼風流。

    地上濕漉漉的,奚甯眼看著窗戶上的玉人,不留心踩到一朵爛了漿的金鳳花,腳上趔趄一下,險些滑倒。逗得奚緞云嘻嘻發笑,繞到外間來迎他,“你今朝怎么這么早回來?這些時,可都是不到二更不歸家的,可吃過飯沒有?”

    “在施家吃過了,幾位大人在那里設宴議事,席散得早,我也就早回來了?!?/br>
    說是議事,不過是與施尋芳衛珺等人坐在一處掐算寧夏的消息。奚甯壓下了各處不利潘懋的案子,單等著寧夏的信,仿佛是一個賭徒,將所有的賭注都下在此處,心里難免有些鶻突。

    奚緞云摸摸他的袖口,是清爽干燥的,她放心地笑一笑,“下晌下雨,你有沒有帶傘?”

    看著她,奚甯一掃疲倦與灰心,環著她的腰,踅進臥房,“帶了,不怕的?!?/br>
    落到榻上,奚緞云瀹了胡桃茶遞給他,低鬟莞爾,“入秋了,各省要收秋稅,你又該忙起來?!?/br>
    “年年都是如此,不值什么。只是夜里天涼起來,你要保重,我近日也忙得顧不上你,你不要想著省檢東西。眼看要中秋,該置辦什么就置辦什么,有勞你費心,與弟妹cao持著熱鬧一番才好?!?/br>
    “我曉得,”奚緞云點點下頜,坐在他身邊,“我正問你,可要請喬家老太太與太爺過來?”

    奚甯倏地擱下茶,凝起眉心,“你說起這個,我倒忘了一件要緊事。那邊有意將松琴指給桓兒,桓兒如今是娶不得了,我還沒去說一聲。這個話,你去說倒不好,少不得我抽個空兒親自去回。”

    奚緞云亦有些沉重,笑臉僵著,嘆出口氣,“也不知那邊會怎么生氣,想他們家里,不曾拿另眼待我們母女,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我們母女,卻鬧出這樣的事來,怎的對得住人家?”

    見她愁態,奚甯十分不忍,抓著她的手寬慰,“再對不住也無法了,總不好耽誤了松琴。過幾日我去自有話回,想必他們也能體諒?!?/br>
    “有勞你,為了綢襖,把自己親兒子也賣了?!?/br>
    奚甯吭吭笑幾聲,“你是哪里學來的話?什么叫把我兒子賣了?難不成,你還要備著多多的嫁妝來賠給我?”

    “嫁妝我不出起,”奚緞云眨眨眼,湊上去親他一下,“把做娘的抵給你,你要不要?”

    窗外瓊枝照月,清風徐徐,奚甯看著她粉暈梨渦,恨不得取一碗水將她咽下,自然就消受了。也不去床上,闔了窗戶,抱著她在榻上,百般纏綿,千種繾綣,羞閃了星辰,妒煞了鴛鴦。

    到二更方挪到榻上去,枕上依偎,懷里摟抱,“這些時,單煜晗來過沒有?”

    說到此節,奚緞云竊喜地笑倒在他肩上,越發喘息不平,“又來了兩三回,只是回回我都叫綢襖躲出去,沒叫他撞見。我看他是有些生氣,明著暗著說了好些王法道理來聽。”

    奚甯聽她語氣有些得意,心下也跟著歡快,“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沒有回他,講道理嘛咱們不占道理,講王法嘛也有些不占法,我只是把照妝請來坐著。照妝那張嘴巴么你是曉得,別人一句話,她有百句回,也明著暗著數落他好些話,又提起巒兒來,就把他那些話壓了下去?!?/br>
    說著,把他胸膛搡一搡,“噯,我倒有些弄不明白他,都這樣子了,擺明是我們在推脫他,他怎么從不說要休妻的話?”

    奚甯冷冷笑兩聲,“他心里有底了,知道這個話脅迫不了你們,說了反而著了你們母女的道,因此不說?!?/br>
    “那他這么不尷不尬的,他也愿意?”

    “你這位女婿,心事極重,我與他少打交道,也不弄不明白他,或許桓兒知道他一些?!?/br>
    奚甯眼把紗帳望穿,又把東墻望倒,深深地凝在虛空中,幽昏的角落里,是另一張與他一般的俊臉,如霽月臨風。

    那臉上掛著不羈的笑,歪在榻上遠遠望著墻根底下的妝臺,芙蓉玉鑒里返照著半張臉,是煙籠芍藥,雨潤海棠。

    花綢解環分釵,又偏著臉取下一副紫水晶墜兒,口里微嘆,“單煜晗從前與我說,他家雖是侯門,卻因官場上結黨,他曾祖那時候不愿意,便在官場上漸漸沒了跡了。他自幼苦讀,原想混出個名堂來,誰知處處碰壁,不受重用,因此才不得不學著人攀權附勢?!?/br>
    到此間,花綢搦了腰,轉過一張匪夷所思的笑顏,“你別說,他像是有些沒頭沒腦地恨你爹似的,或者說,是嫉妒你爹?!?/br>
    “他自然嫉妒我爹了,我爹十七歲中第,在翰林院當值一年,就提出了兩條改田增收而不增賦稅的法子,暫解了當時的國庫虧空。進了戶部,又雷厲風行,解決當時五個縣的旱澇,頗得圣心。年紀輕輕就做了戶部侍郎,到如今,是內閣次輔與戶部尚書。他自然嫉妒他年輕有為,更嫉妒他是靠一己之力。”

    花綢無奈發笑,面帶不屑,“正是,因此他從前把希望放在你爹身上,一心想得他賞識。上回你爹把戶部那個員外郎的缺給了別人,他才懷恨在心,覺得你爹有眼無珠,白放著他這么個英才不用,連番嘆世道不公。”

    “哼,”奚桓輕笑一聲,揀了一顆胡桃仁丟進嘴里,“他嘴里都是借口。官場上誰是好混的?刀槍劍戟,明爭暗斗,哪個手上的權利是唾手而得?別說他,就是潘鳳,也得時刻留心著,沒準兒哪天,一封奏疏就讓他丟官敗職。單煜晗這么說,不過是為他其身不正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這樣講,好像是天下人先對他不起。殊不知,天下泱泱,他、我、潘鳳、潘懋、還有爹,文武百官,都不過是海上的孤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聞言,花綢喜孜孜旋裙過來,掐一掐他的臉,“真是難得,桓兒如此明目,竟然看得清權利富貴,是順天應民這個道理,怪道人說你天帶慧根。”

    奚桓點一點她的鼻尖,“話不是這樣講,這些道理,你比我還明白,若你是男兒,他們就要說你才是天降英才。可惜天不生你為男兒,白白讓朝廷丟了你這么位宰相?!?/br>
    “去,又拿我尋開心?!被ňI嗔一眼,由他懷里鉆出來,撇撇嘴,“所以,單煜晗是不會輕易放我的,一則,他三十出頭了,早前又死了位夫人,再休了我,別人要議論我,也少不得要議論他家;二則,他在與你們父子二人斗氣呢,你們越要他做什么,他越不做什么,好像與你們爭贏了,就能出他胸中不平似的?!?/br>
    窗外淺起蛙聲,下過雨的緣故,月像水洗過一般,光潔離陸,格外孤清。奚桓嘆一嘆,抓著她的手揉搓,“不怕世道不平,只怕人心不平。他不愿意,只好逼他愿意了。”

    “怎么逼?”

    奚桓苦思冥想半日,漸把唇角牽上,“你明日是不是要去范家?”

    “是啊,”花綢點點下頜,歪著眼,“上月紗霧出閣,我與韞倩去送,這月莊太太設宴,叫了紗霧回去,請我們也過去坐坐。話雖如此說,可依我看,紗霧與韞倩向來不合,與我更是遠得很,專門設宴請我們,簡直是沒有必要的事情。我猜,是莊太太見盧家有錢,想管她借銀子,也請我去,大約是想叫我幫著說合?!?/br>
    “莊萃裊怎么想起管韞倩表姐借銀子?”

    花綢端正了腰,難得與他說起家長里短,“你與你爹成日都忙著朝廷里的大事,哪里曉得宅門里的小事?我告訴你吧,紗霧嫁到衛嘉才兩個月,就把帶去的嫁妝都填了衛嘉的爛賬。那個衛嘉,在外頭吃喝嫖賭,手上花錢如流水,如今花盡了紗霧的嫁妝,又打起韞倩的主意。可衛家不好開口,只好請莊太太與韞倩說?!?/br>
    緘默中,蛙聲乍止,奚桓驀地笑一笑,淡淡陰翳由眼中散開,“正是了,我恍惚聽見二叔說,順天府前兩月往大興剿匪,繳獲了一些臟銀,是交由衛嘉的父親看管著,擇日要上繳戶部的??山諉柲切l大人要,他有些支吾,順天府里都猜測是他挪用了,只是裝作不知,等他把銀子補上再交就是??磥矶逭f得沒錯,他們家也是外頭光鮮里頭空?!?/br>
    “他家挪用銀子,與咱們有什么關系?”

    “你不懂,”奚桓仰頭一樂后,將她懵懂的兩個眼皮親一親,“這人一窮,保不準就得瘋,瘋了就什么都做得出來。叫單煜晗寫休書,其實我心上早有了一計,只是一直沒尋著個合適的人去辦這件事。你今日提起要去范家赴宴,我冷不丁就想出這么個人來,恐怕,只有他來幫這個忙最適宜?!?/br>
    花綢急急把他胳膊晃一晃,“你到底要做什么?。靠刹辉S瞞著我!”

    奚桓摟著她,附耳低說半日,花綢臉色久久似風云變化,把兩眼抬起來,眉心輕攢,“這法子,可行么?”

    “有什么不可行?”奚桓支著條膝蓋托住她的背,洋洋地晃著腦袋,“我保管單煜晗老老實實寫下休書。”

    花綢沉默良久,望著炕桌上的燭火,一寸寸湮滅,滴下丑陋的蠟。

    太陽覆滅了燭光,第二日,花綢因要往范家去,早早起來梳洗,一醒來枕邊業已不見了奚桓。自打中旬周乾回來,奚桓越發忙碌,每日在翰林院當完值,便約著施兆庵連朝等人往云林館密談,夜里回來,還要與奚甯在書房說半晌話,到二更才得歇息。

    朝廷里的事,花綢幫不上忙,只能空嘆,仍舊起來洗漱梳妝,穿著酡顏掩襟長衫,配著櫻花粉的百迭裙,顯得玉骨珊珊,輕盈出塵。又打點了兩匹緞子、四張帕子、兩條汗巾,用紅紙包好,告訴奚緞云一聲,攜了椿娘往外頭去。

    恰在角門上碰見韞倩套了車來,在馬車上朝她招手,“索性你的馬車給椿娘蓮心兩個坐,你坐我的車,咱們好說話。”

    花綢應允,捉裙上車,見韞倩打扮得格外雍容,妃色遍地撒金通袖袍,頭上帶著金芙蓉分心,鬢上斜插金風釵,手上又是一對紅瑪瑙對鐲,指上戴著兩顆金嵌貓兒眼的戒指,腳上穿著金線繡的軟緞鞋,橫豎渾身撒金,通體富貴。

    驚得花綢從上看到下,又由下打量上來,連連咂舌,“嘖嘖嘖,我的老天,你如此露富,就不怕你家太太將你撳在桌上,不吐出銀子就不叫你走?”

    韞倩障扇咯咯地發笑,兩個眼都是光芒,“我就是故意做出這般打扮的,哎,就要她看著眼饞又得不到,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一顆心直癢癢,又搔不到,我活活氣死她!”

    “你不知道她今日是安了心要摳你的錢花?”

    “就是知道,才讓她瞧見?!表y倩飛起眼角,想想都痛快,“我還要叫她曉得,如今盧正元的庫都是我管著,我給野貓野狗,偏不給她!”

    花綢見她這洋洋得意的模樣,不禁陪著一齊笑,兩個人頭扎一處,細說一番要怎樣氣那莊萃裊才好,說得歡欣鼓舞,手舞足蹈。

    笑一陣,花綢因問起:“紗霧到底帶去衛家多少嫁妝,怎的就叫衛家使盡了呢?”

    韞倩冷笑兩聲,提起腰來,就把幸災樂禍之態振振地提了起來,“我告訴你吧,這些年,我爹四處謀出路,花了多少冤枉錢?他心里向來沒有女兒的,舍得給多少?還是太太心疼紗霧,親生女兒嘛,哪里能不多打算著呢?背地里攢了一些與她,加之盧正元送來的聘禮,也折了些與她。也不算什么,家私料子頭面收拾,攏共算下來,滿破四五百兩?!?/br>
    “四五百兩?”花綢搖著扇,有些不肯信,“那上回送她出門,我怎么瞧著是六十八抬呢?再別提出門前幾日抬過去的。”

    “嗨,那都是太太為了充臉面,亂著置辦的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不過是留著到那邊賞下人玩兒罷了?!?/br>
    花綢輕輕搖首,一面好笑,“怪道了,四五百兩銀子哪里夠衛嘉掏澄的?”

    “說的正是這話,那衛嘉我從前不是與你說過的,染上了個賭錢的毛病,偏生手氣不好,在外頭輸了好些,因此拿了紗霧的嫁妝補虧空。這還不算,他爹也掏了許多,”

    到此節,韞倩執扇半遮了口,聲音細細的,像怕被誰聽去,“聽說,他爹在順天府里挪用了官府追繳的臟銀,正四處找人填這個窟窿呢?!?/br>
    “我也聽二哥哥提過那么一嘴。只是我就奇這莊太太,她那么個潑辣性子,衛家使了她女兒的嫁妝,她就不惱?”

    “惱有什么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提著裙去衛家鬧一陣,紗霧往后還有好日子過?哼,這就是風水輪流轉,今番也轉到她頭上去了,我冷眼等著看她與她女兒的好結果。”

    花綢暗里回想奚桓昨夜的話,這“好結果”只怕不遲來到。她笑一笑,抓起韞倩的手,“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好結果呢?只怕報應不爽,你等著瞧吧?!?/br>
    此話似有弦外之音,韞倩別眼打量她,心內琢磨片刻,不明機鋒,也懶怠琢磨,只反握一握花綢的手,用了些力道,像某種無聲的支持與鼓勵。

    馬車停在范府角門上,難得見莊萃裊親自來到角門上來迎,拽著紗霧,兩個人云霞映彩衣,好不惹眼。韞倩這一遭,實實在在地抬頭挺胸下了車,與花綢相攜,高傲得似只艷麗的孔雀,抬著下巴見禮。

    花綢分明瞧見那莊萃裊恨得咬牙切齒,可匆匆間換上一副笑臉,把多年對紗霧的慈愛,難得肯分些與韞倩,親親熱熱拉著她進門,一箭之速踅進上房。

    屋里彩屏流光,桂香四溢,花綢打眼一瞧,在榻正椅后頭高案上尋著一株金桂,用瘦腰梅瓶插著,還算典雅。踅進四折屏風,里頭預備了酒菜,細細一數,竟是四盤八簋,四樣精致素菜,八類雞鴨魚rou,又有玉瓶搖酒,金壺瀹茶,款待貴客,也不過如此了。

    這廂心里正好笑,那廂韞倩直直笑出了聲,“太太擺這一席,好生鄭重,不知道只說是請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呢。嗨,太太何必破費,我就是嫁出去,也還是這個家的女兒,自家人,何必講究這些?”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正應在莊萃裊身上,她如今是有求于人,難免講理有節。

    又想著往日與韞倩結下的仇怨,越發有些做小伏低的意思,滿目慈愛地來牽韞倩的手落座,“你先嫁了人,如今你妹子也嫁了人,那房里雖有個范玦,到底不是我的兒子。我膝下無人,時常一個人坐著,想起從前的事來,心里十分過不去?,F請你回來,就是為著要向你賠我從前的不是,你心里寬一寬,不要記恨我。”

    說到此處,再恰當地裝點淚花,做得十分動情悔恨的模樣。跟前有個婆子,又在旁幫腔,“太太一人在家,時常掛念兩位姑娘,家里再不好,出去了也是要想念的,這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大姑娘快勸勸太太,高高興興的日子,哪里好哭?”

    韞倩將這些人脧一眼,朝花綢遞個眼色,轉過臉來喬張致地虛勸兩句,“mama講得是,從前也是我不好,總愛與太太頂嘴,哪里單是太太的不是呢?”

    話一出口,莊萃裊登時抬起臉來,那兩點淚花早不知所蹤,笑嘻嘻地拉了左邊紗霧的手,搭在右邊韞倩的手上,“好好好,今日你們姊妹又在我跟前了,我心里好生高興。韞倩,你妹子出嫁以來,嘴上常掛著你呢,今日才進門,就忙著問我jiejie有沒有到,可見姊妹情深,平日鬧點小別扭,嫁了人,反倒愈發要好了。”

    說著朝花綢睇一眼,“她姑媽,你說是不是啊?”

    花綢心知肚明這莊萃裊請她來,一是做陪客,二是做說客。便將下巴慢著點一點,“莊嫂嫂這話說得倒是沒錯的?!?/br>
    幾個人喬佯做派地寒暄一番,吃了幾盅酒,場面似熱起來。韞倩冷眼等著莊萃裊開口說銀子的事情,莊萃裊呢,先使身邊婆子打了好些花槍,估摸著人骨頭也軟了,情分也撿起來了,適才慢吞吞啟口:

    “姑媽,我命苦,兩個女兒,大的嫁了個風前的蠟燭,瓦上的薄霜。原指望著小的能和順些,可那年在你府上出的事情,你都是曉得的。無法,只好將紗霧許給那衛嘉,再不敢求別的,單指望著兩口和和氣氣的才好。不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