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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姑母撩人在線閱讀 - 姑母撩人 第6節

姑母撩人 第6節

    淡黃的汁水在他手中褪得一抹綠,花綢輕掀眼皮瞧他滿腹委屈的神色,牽出條絹子往面盆架上沾了水,捧著他的手細搽,“剝了橘子皮也不洗手,弄臟了衣裳可不好洗的。”

    奚桓被她托在溫熱的手心,驀然覺得她的手把剛過去的夏天又一把掣了回來,熾熱的太陽烤著他,涼爽的風吹著他,舒服得他不想說話。

    那陳照年立在長案另一邊,兩個手指來來回回地拂著案沿,眼睛倏抬倏落,悄然地游在花綢的裙與臉。

    只待他們搽干凈手了,他才逮著空隙與花綢搭話,“小姐就是桓兒的表姑媽?”

    花綢障袂莞爾,似一縷信花月,蓮葉風,帶著咽水縈云的天然風情,“是,耽擱了先生講學,抱歉。”

    “不妨事兒。”他走上來兩步,朝花綢作揖,“桓兒待小姐倒十分恭敬,只是不肯聽我的話。還請小姐勸一勸,叫他安靜坐著聽講。”

    花綢芳裙淺動,挪了半步回禮,“叫先生費心了。”

    兩個人越靠越近的步子牽動了奚桓的心弦,在這割扯間,手掌上橘子皮的余韻浮起來,酸酸澀澀。他將兩個恨眼在陳照年身上探半晌,倏地噙著冷笑,“你教不好我,是你沒能耐,做什么勞煩我姑媽?”

    那陳照年只覺失了顏面,陡地脹紅臉,斟酌用詞欲訓斥他一番。

    奚桓卻不遠如他籌謀得當,仰著臉便大放厥詞,“我爹給你多少銀子?我加倍給你,你往后別來了,橫豎你也是個沒能為,教也教不了我什么。”

    “桓兒!”花綢臉色驟變,窺一眼陳照年面上悻悻訕訕的顏色,一搦裙,將奚桓掣到簾角低訓,“怎么能對先生無禮?”

    “怎么不能?”奚桓稍稍放低聲音,不重不輕,正好叫滿屋里都聽見,“他算個什么玩意兒?我聽他幾日課,已經是給足他臉面了。”

    花綢心頭一振,回首見陳照年益發低垂著臉,忙捂他的嘴,“你再這么沒禮,我告訴你父親,叫他打你。”

    “打就打,嗚嗚……”他猛地把臉掙出來,憤懣難當地望著陳照年,“我要是喊句疼,就不是他兒子,”說著調目回來,怨凄凄地睇住花綢,“也不是你侄兒!”

    廊下丫頭婆子聽見,一窩蜂潮涌進來,見奚桓生了氣,又是端果子又是置玩意。那余mama哪里尋來件玉造的魯班鎖塞在他手里,圓球型,橫七豎八套著玉桁。

    口里喁喁哄個不住,“好好的又發起火來,叫老爺歸家聽見,真格要打你。”哄他一場,又款步到陳照年跟前行禮,“先生體諒體諒,小孩子坐不住,今兒的課也過于長了些,脾氣給他拖出來了,先生勿怪,還請勿告訴老爺。”

    花綢冷眼瞧著,心內惱嘆這些人縱他太過,卻不便多管。只對著奚桓泄口氣,捉裙出去。奚桓當她生了氣,燥起來,急步往廊下追,“姑媽,您上哪兒去?”

    “回家。”她語氣淡淡的,自顧蜿廊而下。

    奚桓便提著片衣擺在后頭追,“我課上完了,姑媽在這里同我一道吃飯好不?吃過飯,咱們往園子里玩兒去。”

    他在后頭歪著臉窺她,只窺見無光無彩的半片腮,他急了,圍在她后頭左右打轉,“姑媽、姑媽,您理理我好不?”

    兀地下了廊,花綢旋裙回首,瞧他急得臉通紅,也有些于心不忍,“你回屋吧,我家去了。”

    “我跟您一道家去,好不?”

    也不知怎的,花綢惱不足,憑白添了些五味雜陳的不痛快,“屋里那堆人等著哄你呢,你快上去吧,朝先生道個歉。”

    別的都好說,唯這個奚桓不肯答應,也不知是跟誰賭氣,橫豎厭煩那陳照年,便將臉瞥向一邊,悶不做聲。花綢見他冥頑不明,不欲睬他,冷蟄蟄旋裙走了。

    因慪著口氣,風地里走一遭,到家便咳嗽起來,起初不過是偶時咳兩聲,過幾日竟咳不住,一副嗓子又干又啞。

    吃了幾日熱水,捂了幾日被子皆不管用,奚緞云又腆著臉到總管房里去支了些炭來,攏了個火盆在架子床底下熏著。

    可巧,因都瞧不上這門窮親戚,總管房里的人使了心眼,給的下人燒的次等貨。燒起來,起初不覺得,久了便有輕煙嗆嗓子。

    眼瞧花綢愈發咳得厲害,奚緞云沒法子,只好麻煩人,使紅藕到總管房里支牌子請大夫。紅藕拿了牌子到下房里使人套車馬請人。管出門坐轎備車的那主事,好巧不巧,偏就是那廚房里月琴她娘的姘夫。

    眾人只管其叫“懷大”,四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五大三粗含胸駝背,房里正與一班小廝吃酒劃拳,兀地被叫出來,心里本不痛快,又聽見是蓮花顛里請大夫,愈發沒個好臉,眼里全是冰,“要請哪里的大夫?”

    紅藕雖在這府里幾年,卻一直經辦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也有些懵懂,“府里頭請大夫,向來是請宮里的太醫,還請主管也請個太醫來瞧瞧我們姑娘。”

    那懷大抽了牌子赍在懷內冷笑,“想得倒挺好,這宮里頭的太醫都是給爺奶奶們瞧病的,你們姑娘是哪個譜上的主子,也配瞧太醫?”

    冷風地里驀地撩起火,紅藕萬般捺住,陪著笑臉,“那管家瞧著外頭哪個大夫好請來,也是一樣的。”

    幾個小廝屋里聽見女人聲音,正如那野狗見了rou,浪潮似的涌出來,將紅藕團團裹住。觀者如堵中,撲來渾濁的酒氣,熏得紅藕捂了鼻,垂首避著眾人目光。

    那懷大雖是點頭應了,卻半天不挪動,也不回聲,木杵著,抬著下巴瞧著疊山障水的一片太湖石,似乎等著什么。

    不知誰將紅藕搡一把,嘻嘻笑著,“jiejie長得水靈靈的,怎么心眼那么不開竅?你使人辦事,難不成白使?”

    紅藕恍過神魂,指節擼下枚銀戒指,窄窄的,沒什么斤兩。懷大淡瞥一眼,瞧不上,沒接。

    那酒氣哄哄的人堆里又鉆出個小廝,狗似的將腦袋湊到紅藕耳廓邊嗅一嗅,“要不我替jiejie去辦這差使,jiejie上我屋里坐等著,晚秋天,風大,仔細吹病了jiejie。”

    給他滿嘴的酒氣一熏,紅藕直縮脖子,“不敢勞煩,我回屋里等著就是。”

    小廝瞧她沒經過事,愈發喜歡,緊著挨近了,猛地抓住她的手。紅藕乍驚,忙把手抽出來,縮在一旁,偷著在裙邊蹭一蹭。

    眾人圍著哄笑不止,那小廝臊了皮,臉上起了惱色,“jiejie倘或嫌我們,又何苦來找我們辦事?喏,馬在馬廄里,jiejie提了裙子,跨了馬街上自個兒請去。”

    花容月貌的姑娘,哪里能獨往大街上去的。紅藕縮著肩不言語,繡鞋往裙里藏一藏。

    恰逢哪個屋里的一個丫頭也往門房上來,穿著紅艷艷的裙,鞋尖輕點,恍若漫步云端,軟綿綿地在遠處喊一聲:“噯,誰去給我外頭買件東西?!”

    人堆里擠出個漢子,著急忙慌地往那頭跑兩步,到跟前,兩個人湊頭嘀咕一陣。紅藕就瞥見那小廝也去抓她的手,被她風情裊裊地嗔一眼,丟開了。他復去抓,她稍頓一陣,回嗔拍他……

    你來我往間,紅藕恍惚醍醐灌頂,繃緊的心弦是誰用指端撥一撥,發出凄凄艷艷的回響。

    她仿佛懂了,于是小廝再抓她手時,她沒再像剛才那般突兀地、不合時宜地掙扎。只是百轉千回地也嗔他一眼,慢條條抽出手,栽倒下巴,像是對老天爺低了頭,在懦弱里尋找到方向,而這方向,更多的,只是一只失聲的黃鶯在緘默中撲騰翅膀。

    鶯雀在隨之而來的寒冷里徹底沒了聲,但金鳳花如舊,照常如火如荼地開,撒野的朝晴空里奔逃。

    晴空底下,高枕窩晚霞,檻窗上嵌著一雙明目皓眼,一眨一眨地,閃爍期盼。

    盼到屋內燈檠明亮,窗外皎月東出,奚桓回過眼來,朝屋里瞥一眼,“秋蘅jiejie,姑媽在屋里做什么呢?怎么這些日子不來瞧我?”

    秋蘅乃是奚桓屋里的大丫頭,時下十七歲,除余mama外,屋里屬她說了算,也格外穩重。

    這廂不搭茬,撿了案上的《千字文》擱到炕幾上,“先別打聽姑媽,過些時候就是二老爺的生辰,家里少不得四方宴客。你先將書默下來,別再叫老爺丟了臉面。”

    “姑媽大約是因為先生惱了我。”奚桓癟著臉,像沒聽見她的話,只管自僝自僽。

    屋里剛掌燈,滿園的丫頭婆子正四下查夜,預備著關院門。廊下游燈如流火,將暗不暗的天色里,各處皆忙,沒人聽得到一個孩子落寞。

    第7章 .  鳳來朝(七)   托桓兒的福

    皎月無言,零落玉宮。隨香浮動中,門里進來個婆子,領著兩三個丫鬟在屋里巡視燈燭。

    回首見奚桓抱膝坐在榻上僝僽不言,便笑,“我的寶少爺,快別提先生了,叫你那一頓排場,人家已經向總管房里請辭不來了。虧得老爺近日在衙門里忙,暫不得空歸家。倘或回來,不見先生,少不得打你!”

    “打我就挨著,咬咬牙就抗過去了。”隨著豁然開朗的語調,奚桓梭下榻來,鏘然拂正鵝黃的圓領袍,挑著下巴吩咐,“點上燈籠,去蓮花顛里瞧姑媽。”

    秋蘅正坐在帳中鋪床熏被,不動彈,“這都什么時辰了,好少爺,洗洗就睡吧,明兒再去。”

    “就此刻去,姑媽想我了。”

    眾人嗤嗤發笑,“想你是有糖吃呀還是有銀子花啊?”

    吊詭的是,奚桓就是隱隱感覺,花綢此刻需要他。他固執地抻抻袍子,“要你們多嘴?就現在,點上燈籠,去蓮花顛。”

    眾人訕了,悶不做聲地照舊在屋里忙活。見狀,奚桓復架起眉,“我說點燈籠。”

    人還是不理他,他心急如焚,鼓著腮展臂一掃,將炕幾上一只紫砂梅花壺脆到地上,冷噙著笑,“不去,我就告訴姨娘,這壺是你們跌的。”

    婆子冷不防叫他唬得一顫,忙分派四五個丫頭秉燈引路。這般月下夜行,燈前探路,穿越清淺銀河,踅入蓮花顛,迎頭是椿娘開的門,奚桓只說悄悄的,別驚動姑奶奶。

    椿娘將其引進東廂,見花綢髻亸鬢松地靠在帳中,單借一盞黃燈在做活計。奚桓舞旋旋地撲到被褥上喊她,“姑媽,您怎么還不睡?”

    四下岑寂忽叫他驚散,花綢擱下針線,使椿娘掛起帳,有些懨懨地笑著撫他的背,“天都黑了,你怎么兀突突地跑來?”

    “我想您。”他站直了腰,湊到花綢眼皮底下眨眼。一個回合里,聞見屋里一股子藥香迷離,又叫濃眉稍疊,“誰吃藥?嗯?誰吃藥?姑媽,是不是您病了?”

    那椿娘在炕幾上倒了盅茶,嬉笑逗他,“可不是病了嘛,打那日從大少爺院兒里回來,就咳個不住。想來是在您屋里叫您給氣的。”

    因他來,花綢使喚著再點兩盞燈,屋里燈火漸明,照得她一搦細腰枝,暗暗添憔悴,“別聽她的,姑媽就是被風吹著了。聽說你父親好些日沒回家,在忙什么呢?”

    奚桓滿心自咎,茶涼在炕幾上也不吃,寸步不離地立在床畔,不敢瞧她的臉,“各省的秋稅剛繳上京來,爹在戶部核賬,核了賬,還要與尚書大人向皇上呈奏。奏完,就是核批一年各省各部的用度,還要定下年節里各級官員的臘賜,且一陣忙呢。”

    “喲,”花綢歪著臉撈他的眼睛,心里有些淡淡喜歡,“桓兒還懂這些呢?”

    得了夸獎,他咧著嘴笑,露出個黑漆漆的牙洞也不自知,只顧窺花綢的面色,“姑媽,您好些了嗎?”

    “托桓兒的福,好了許多了。”

    暗風細細的夜,奚桓覺得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人間只得他與姑媽這兩枚星辰在黑暗兩端。他把自己靠過去,依偎著花綢,“姑媽,我今晚挨著您睡,行不行?”

    真個是八輩子的冤家,花綢心一軟,許他脫了靴上爬上床來,椿娘自帶門出去打發跟來的婆子丫頭。

    這廂吹了燈,兩個人并頭枕著,綺窗灑進月光,奚桓橫著胳膊將她抱著,臉埋在她肩上。

    花綢瞥眼見他兩個眼還泛著光,心腸軟為一池溫水,翻過來摟著他拍,口里唱著,“月牙灣,月牙灣,灣里住著個女仙娘……”

    窗外果然有一彎月逐寸沉淀下去,不幾日天光里,卻有一場熱鬧在日漸結凍的空氣中,怦然炸開。伴著滿府里仆婦小廝摩肩擦踵地忙活幾日,終到十月二十這日,車馬盈門,歌舞喧闐。

    因是奚府里二老爺奚巒的生辰,奚甯抽出空來,與其弟梳頭扎幅巾,整衣到外院廳上,迎拜官爵親朋。男客們只在外頭設宴,由兄弟二人陪著,請了百班小戲吹打彈唱。

    門內亦不清凈,烏寶齋廳內設下七八臺席面,排坐著京內眾多官眷。對過亭子里戲罷,又請了三個倡人在廳內輪番唱著。

    正唱一套《西廂》,始見那翰林院侍讀家的元夫人提杯到上席請范寶珠,“尊府里大喜,姨娘必定是連軸轉了好些日,實在辛苦。”

    這元夫人眉梢高吊,眼睛斜提,天生一張喜慶臉,提著杯,又向次席扭頭招呼眾人,“咱們白來吃一頓,哪里好意思啊?肖夫人,咱們一道敬姨娘盅!”

    下席里拔起來兩位年輕婦人,跟著提杯舉斝,獨敬范寶珠。范寶珠心內受用得緊,瞥馮照妝一眼,志得意滿地提杯,“各位夫人只管席上坐,哪里要大家來敬我?少不得我挨個兒去敬各位!”

    她今日穿著大紅泥金通袖袍,帶著金項圈,熱辣辣的火燒一般的顏色,襯得肌膚若雪,紅光滿面。又因奚甯官居高位,眾人只管來敬她,簇得她灼灼花如繡。

    可今日原是馮照妝漢子的生辰,卻叫她范寶珠出盡了風頭,馮照妝哪里氣得過,心內照恨,面上仍笑著,提杯插科。

    席上婦人品曲取樂,噓寒問暖,湊出個玲瓏錦花陣。陣外有各家姑娘小姐自成一席,擺在最末。

    花綢自然與范韞倩挨著坐,見她云鬟惺忪,香腮憔悴,因問起:“我聽說前些時你在家把紗霧打了,被莊大嫂子罰了一場,到底為什么打她?”

    韞倩遠遠朝那莊萃裊瞥一眼,又將滿廳里亂跑的范紗霧恨一眼,湊過腦袋來,“為了紗霧丟了個金兔鎖,她非講是我拿的,太太就將將罰跪在祠堂里。后來領著丫頭搜了我的屋子,沒搜出來,才許我起來。”

    “我曉得這個事兒,”花綢也在萬艷百芳的上席將莊萃裊淡瞥一眼,“還問到我屋里去過,后來找著了嗎?”

    “亂哄哄的,誰曉得她在哪里弄丟的,哪里能找得回來?只好重新打一個罷了。”

    花綢笑靨溫柔,輕聲安慰,“真是委屈你,白白的將你罰一頓。”

    “她也不是頭一遭借故整治我,我早習慣了。”

    兩個淡淡寒暄,晃見二房里的林mama進來,湊到馮照妝耳朵里說幾句。馮照妝面色微凝,席上辭了兩句,與那婆子退出廳上,踅進邊上一間耳房里。

    甫落在一張扶手椅上,那馮照妝便怒提眼角,“真的?”

    “真真兒的!”林mama在左落座,胳膊搭在方案上,“陳橋家的親口告訴我聽的。外頭人進來說咱們老舅爺吃多了酒,陳橋家的就往廚房里要一碗醒酒湯,誰只倒叫秦婆子刺了幾句。說是哪門子的老舅爺,這滿府里,就只老太太那一門娘家親戚。”

    那秦婆子正是月琴她娘,這老舅爺呢,原是二老爺奚巒的親舅舅,因奚巒是庶出,那秦婆子也懶怠招呼這沒名分的親戚,便借機諷了兩句二房里的人。

    馮照妝冷耳聽著,又斜眼問,“還說什么了?”

    “還說:‘什么老舅爺?咱們家老太太是三公太師家的獨女,一向沒有兄弟姊妹,哪里又鉆出個老舅爺來?一到這熱鬧日子,就多是那些數不上名的人來借機打秋風,要吃醒酒湯嘛沒有,黃湯倒有一碗。’您聽聽,這可不是打咱們二房里的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