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獻女 中
宋遠懷和范朝風在屋里合計了半晌,總覺得,就算因為他們內部有人泄密,讓謝家知道了安夫人未死,可他們自己都不能確定,人就是落到了上陽王手里。而謝特使表現出來的,不僅知道安夫人未死,而且很確信,這人,已經到了北地上陽。這樣一來,就有些意思了。因為這種話,可不是紅口白牙,隨便說說就能糊弄人的,還得要有事實依據才能讓宋遠懷和范朝風信服的。 宋遠懷看著范朝風低頭皺眉沉思的樣兒,追問道:“你覺得他們是什么意思?” 范朝風的真實心思,當然不會對宋遠懷詳細地說清楚。——他們家的這筆糊涂帳,除了他們三個當事人,可能還加一個則哥兒,別人都是一頭霧水。 若是真如謝特使暗示的,這事兒十有八九是同謝地有關,而且是現在人到了上陽,如果真是要送到上陽王府里,范朝風倒是放下一半心來。——至少不用擔心解語會落入歹人之手。 范朝風的頭腦終于清醒了一些,也不著急了,思索了半晌,輕描淡寫地道:“那就等幾天。看看謝特使說得,是不是真的。” 宋遠懷有些摸不著頭腦:“那謝特使也不過是道聽途說吧。——他怎么證明他說得,就是真的?” 范朝風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著屋外院子里的銀杏樹,微微笑道:“所以,我們要催催他們……” …… 北地上陽的童府里,這幾天正忙碌得不可開交。 童府的老爺子在北地住了三十多年,也是上陽近郊有名的鄉紳。家有良田千畝,為人又樂善好施,在鄰里是出了名的童善人。 “老爺,惠大娘說,要準備芷蘭香湯,給周家的兩位姑娘奶奶沐浴。”童家在梧桐院里伺候的婆子很不高興。這周家來投奔的一戶窮親戚,據說是夫人娘家的遠親,沒銀子不說,架子還特別大。 童老爺人在書房里看著謝地送來的一封密件,正要提筆寫回信。聽見這等小事也要來問他,十分生氣,怒道:“這種事,不是問夫人就行了嗎?——我個大老爺們兒,怎么管得了這些內院的瑣事?!” 那婆子忙跪下磕頭道:“老爺息怒!——奴婢去問過夫人了。夫人說,夫人說,這一家子,她實在不記得了,擔心是老爺記錯了,讓老爺仔細再想想。” 童老爺聽了,額上的筋都要崩斷了。這個蠢女人,跟她說了多少次了,這周家的三個女人,要當貴客招待,托辭說是她的遠親,是給她面子,怎么腦子就這么轉不過來呢?! 在書房里氣憤地起身走了幾圈,童老爺的氣又消了下去,對地上跪著的婆子道:“叫童大管事進來。” 婆子趕緊出去傳了童大管事進來。 童老爺坐在書桌背后的椅子上,對童大管事道:“以后梧桐院惠大娘的話,就是我的話,她要什么,都要照她說得去做,不用再來回我了。” 童大管事吃了一驚。——就連童夫人周氏,也沒有過這樣大的待遇,難道童府內院要變天了?! “下去吧!還愣在那里做什么?!”童老爺踹了大管事一腳。 大管事不敢怠慢,趕緊下去讓人給梧桐院準備芷蘭香湯去了。 童老爺這才回了內院上房,看見自己的夫人正一臉不虞地坐在那里,兩個女兒哭得兩眼紅通通地,一左一右倚在夫人身邊。 “你們的爹爹回來了。你們求得事,我可做不了主。——費了那么多的銀子氣力,搭上去無數人情,只是給別人做嫁衣裳。你們爹這樣的做派,我可理會不來!”周氏一臉氣憤的樣子。 兩個女兒趕緊過來給童老爺行禮,又哭哭啼啼地道:“爹也不要忒偏心了。梧桐院住的惠大娘,是不是爹的外室?那兩個妖精一樣的女人,是不是爹在外面養的女兒?” 童老爺本來已經消下去的氣,又被兩個不爭氣的女兒勾了起來,忍不住一人給了她們一個大耳刮子,低聲呵斥道:“你們是沒有出閣的閨女,這種話也說的出來?” 周氏見童老爺居然出手打自己的女兒,更加篤定梧桐院三個女人與童老爺關系不一般,不由一陣心慌,上前一頭撞到童老爺懷里,大哭道:“老爺不用跟女兒動手。要是嫌我們娘兒仨礙眼,就先打死我,再打死她們。我們不敢有怨言,娘兒仨一起去了,在陰司里也有個照應!” 童老爺一掌把周氏推開,又對一旁嚇傻了的兩個女兒罵道:“也不照照鏡子。就你們這樣子,這腦子,也想進上陽王府,你們要是嫌活得太命長,我去拿了繩子勒死你們算了!——都給我滾!” 童家的兩個小姐看見一向和顏悅色,跟個老好人一樣,笑瞇瞇的爹,今日居然變了臉,不由也氣怯了幾分,不敢再鬧,忙忙地立刻出了正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周氏被童老爺推到一邊的地上,摔了個屁股墩兒,也不敢再跟童老爺橫,只好委委曲曲地爬起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哀哀地哭起來。 童老爺看見周氏的樣子,長嘆一聲,又不知如何開口。 他本是謝家的旁支庶族,數十年前領了這個差事,改名換姓,來到北地給謝家做暗探。他知道,謝家這樣的釘子,在北地還有很多處。只是平日里他們誰都不知道誰,只跟謝地那邊單線聯系。就連家里的妻兒老小,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在北地蟄伏了三十多年,今日終于到了可以立下大功的時候,怎么可以讓家里的這些女人給破壞了? 可是也不怪這些女人們。她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家的錢財田地,都是從哪里來的。——還以為真的就是自家老爺掙來的。她們不知道的是,若是惹惱了謝家的主子們,一怒之下,把這些統統收回,她們就得上街乞討去了。 而梧桐院里住的三個女人中,有兩個女人,就是謝家專程送來的,為上陽王準備的大禮。 這一陣子,北地同謝地開始在青江上打起來,北地也多了許多謠言,都說上陽王是天煞孤星,不利黎民。若是上陽王登位,就會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為了平息這股妖言惑眾,范朝暉讓自己的手下撬了謝地的好幾處暗樁,才剎了這股妖風邪氣。 同時為了撫慰北地民眾,范朝暉也有意四處走動,與民同樂一番。 童家作為上陽附近著名的慈善大戶,在當地人那里的口碑極好,便趁著快要過小年的機會,攛掇了當地的里正出面,請了四鄰八鄉的鄉紳善老們,要和上陽王一起,來童家吃一頓飯。 上陽王范朝暉的手下在幾年前盤查戶籍的時候,就對這個童家有所疑慮。只是這么多年來,一絲錯兒都抓不出來。童家人的行事說話,完全都是普通人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別地的暗樁。便只是略微派人看著他們,有了異動再報上來。 等了這么久,才等到童家終于有了一絲不尋常的舉動。 前幾天專門盯著童家的人過來回說,童家來了客人,說是童夫人周氏的遠房親戚,但是周氏在家里跟童老爺大鬧,死活不認有這戶親戚。 而這幾個人,聽說是從江南過來的,這就很不尋常。謝地因為同北地開戰,青江上幾乎沒有民船能到北地。所以從她們一上岸,就被北地的人盯上。只是她們行蹤極為詭秘,雖然只有三個女人,六個護衛,可是負責盯梢的人,不是莫名其妙的迷了路,就是發現自己在人前說胡話,做怪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北地的人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最后查實她們是住進了童家。 蛛絲馬跡連成了網,童家人的舉動,便成了重中之重的觀測對象。 等童家家主開始攛掇著里正大擺宴席,要請上陽王赴宴的時候。范朝暉決定,做戲做全套,一定要親自配合一下,童家才好繼續演下去,所以欣然答應赴宴。 童家內院的女眷們知道上陽王居然迂尊屈貴,應了要親自過來赴宴,這可是天大的體面。便炸開了鍋,忙忙地準備新的首飾,衣裳。特別是兩位小姐,一心想在王爺面前露個臉,好攀高枝。 可憐童老爺一番心思不能說,生生被這些女人憋成了內傷。 …… 上陽王府的風存閣里,范朝暉仔細整理了一下繪懿從謝家傳過來的消息,發現從兩個月前,就基本上再沒有信息傳過來了。他這陣子身子很是不好,精力也大不如以前,很多事情都是直接讓則哥兒處理的,便叫了則哥兒過來問話。 則哥兒知道大伯父的身子因為幾年前練功時走火入魔,后來又沒有仔細調養,如今身子虧損很大。繪歆和繪懿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卻沒有告訴大伯父,只怕他受不了。 如今見大伯父問起來,則哥兒當然不能繼續隱瞞,便把他們動用別的暗線調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了范朝暉。 范朝暉沉默地聽則哥兒說完始末,抬眼問道:“這件事之后,我們在謝地的暗線,損失了多少?” 則哥兒知道的消息,其實也不是很詳細。 謝地世子府內發生的具體事宜,不是外人能知道的。而范家當初跟著繪懿陪送的婆子丫鬟,因為繪歆給謝順平的一封信,便全部露了陷。這些人最后到底怎樣了,誰都不知道。 如今則哥兒他們打探到的消息,都是從外圍的人那里得來的。便只知道,繪歆被繪懿救了之后,就瘋瘋癲癲地,后來跟著世子謝順平,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謝家,云游天下去了。繪懿被繪歆燒死在世子府里。 “那就是說,我們在謝地王府和世子府內部的線,都被我的好女兒,一股腦兒全給賣了?!”范朝暉的聲音低沉中帶有幾分怒氣。 則哥兒沒有說話。這是大伯父的家事,從大伯父當時心軟把大堂姐繪歆送回謝地,就應該預料到這個結局。 范朝暉也想到這一點,不由慘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女生外向的程度。”又輕哼一聲,道:“跟她娘一樣,腦子不好使,還冥頑不靈!——我沒有這種女兒!” 則哥兒想了想,勸道:“大伯父不必憂心太多。我們所失有限,二姐還是把謝地的收入總帳給我們傳回來了。這是最要緊的,也是對我們最有利的。至于大姐,我看她瘋瘋癲癲的,也不用多說了。” 范朝暉想起繪懿,到底有幾分傷感,攤在背后的椅子上,對則哥兒道:“繪懿不在了,你要好好待含霜。當她是郡主一樣,等她長大了,給她找一戶好人家嫁出去。” 則哥兒頷首道:“大伯父放心,我理會得。——三姐繪絹已經嫁到韓家去了,聽說韓永仁待她如珠似寶,大伯父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