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元宵 下
跟著程氏進來的張mama就趕緊帶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上前將小程氏架住。 小程氏又踢又咬,幾個婆子差點攏不住她。 程氏疑惑:敢是真的瘋了?--又有些不確定。這個庶妹向來能屈能伸,程氏跟她做姐妹,從娘家做到婆家,最是知根知底。 范朝暉從暖閣大步出來,看見小程氏瘋癲的樣子,也不說話,上前幾步敲在小程氏后頸上,將她打暈過去。便轉身對那幾個婆子道:“拖下去,關到后面的偏廂,等她清醒了再說話。” 婆子們不敢不從,便一人拽著小程氏的一只手,將她直直地拖行到正院后面的一間空屋子里關起來。冬日嚴寒,好在那間屋子旁邊便是廚房,一直有火墻燒著,也不算特別冷。 這邊程氏就叫了幾個丫鬟進來收拾,又笑著對國公爺道:“這里亂糟糟的,國公爺還是先去內室歇息吧。” 范朝暉點點頭,道:“也好。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一起去吧。” 程氏便含笑和國公爺一起去了內室,只留了張mama在內室門前守著。 兩人進了屋里,便到了臨窗的軟榻邊上,隔著榻上的小茶幾,一人一邊分左右坐下了。 程氏就抱歉道:“茶涼了,要不要再泡一杯過來?” 范朝暉搖頭:“不用麻煩了。我說幾句就走。一會兒要去西山大營,不能在家吃午飯了。你跟娘說一聲。晚上我就直接從大營去流云河邊的觀燈樓里。你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要照應周全,也不容易。” 程氏很是受用,便趕忙道:“國公爺放心。妾身這些都是做熟了的,又有管事和婆子們幫襯著,走不了大褶兒。” 范朝暉就看了看程氏,和自己同樣年紀,不過剛剛三十出頭,臉上卻已有了風霜之色。知道這些年她過得也不容易。一時思緒萬千,就沉默下來。 程氏有些奇怪,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國公爺可是有事要說?” 范朝暉回過神來,收斂了思緒,就道:“小程氏犯了大錯。這內院里的人,本都歸你管。你就是太過厚道,縱得她沒上沒下。現在連我都敢罵。” 程氏聽了,卻是滿心委屈。--要不是國公爺這幾年獨寵小程氏,她一個嫡妻正室,哪至于要對一個小妾避其鋒芒,任之為所欲為。只是這話,程氏也沒法當面跟國公爺說,便只微微紅了眼,低聲應“是”。 范朝暉說完這話,也有些后悔。--他不是不懂內院女人的心思,只是對那些沒上過心的人,懶得花心思去琢磨而已。小程氏這么猖狂,絕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他從沒有在女人面前低頭認錯的習慣。就也有些不自在。 程氏跟國公爺少年夫妻,彼此之間的了解到底比旁人更深些。 看了看國公爺的臉色,程氏知道國公爺也有歉疚之心,只是沒有讓男人認錯的理兒,就順了國公爺的話道:“國公爺說得是,妾身都記下了。--以后妾身就要將規矩立起來。就算國公爺心疼,妾身也顧不得了。再說繪歆馬上要議親,繪懿也快到了年齡。我們這房,要還是沒上沒下,卻是對兩個孩子以后也不好。” 這話倒是提醒了范朝暉,就打起精神道:“這話說得在理。我的年歲也都不小了,你以后也不要老想著將那些年紀輕輕的小丫鬟塞給我,沒得耽誤了人家。要是有實在喜歡器重的丫鬟,你就幫著好生找個管事嫁了。就算是想到外面配人做正頭夫妻,賞個恩典放出去,也是有過舊例的。”又冷笑道:“日日想著爬男人床的女人,有幾個是有真心的?--若我不是鎮國公,只是府里的管事,又或者是外面種地刨食吃的農人,她們可也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我?” 程氏從未聽國公爺說過這種話,一時怔住了。 范朝暉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么,就起身穿了大氅,要出去營里。 程氏便緊趕幾步,叫住國公爺道:“國公爺說得是正理,可妾身也是有顧慮的。” 范朝暉回頭道:“有話但說無妨。” 程氏便鼓起勇氣道:“我們這房沒有嫡子。原哥兒眼看就不行了,然哥兒出身太低。國公爺要不要再抬一房貴妾,生個兒子,也好襲爵?” 范朝暉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我沒有嫡子,四弟有。我們家的爵位,自然得由嫡系承繼。你向來知書識禮,連律法都忘了嗎?” 程氏覷了國公爺幾眼,說話的底氣到底有些不足:“妾身自然是知道律法。可是這律法不外人情。國公爺在流云朝一言九鼎,若是國公爺執意要讓自己的親子襲爵,別人不會說什么,也不敢說什么。四房雖也是嫡系,就算能過繼,可到底不是國公爺的親生兒子。--難道國公爺真的愿意將這份爵位家產,都便宜了外人?” 范朝暉便直問到程氏臉上:“什么外人內人?--你別忘了,我們還沒有分家。這個家,是我的,也是四弟的!” 程氏被問得有些下不來臺,就拿了帕子拭淚道:“國公爺記得和別人是一家人,別人可未必記得。--四弟妹早已旁敲側擊好多次,想要分了府出去單過。”--安氏其實并沒有跟程氏說起過分家的事兒,還是塵香從安氏現在的大丫鬟阿藍那里套來的話。 范朝暉聽了這話,不知怎地,就氣不打一處來,便吼道:“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說!”就氣沖沖地出了內室,往外面去,又咣當一聲,一腳踹開外屋的門,自出了院子。元暉院的諸多丫鬟婆子,都縮在墻腳,大氣都不敢出。 程氏在內屋權衡良久,終于還是讓報復的心占了上風。--想到家產,反正自己到時候給兩個女兒多多陪送一番,留個空架子給四房就行。至于爵位,不管是國公爺的庶子,還是侄子,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又何必多事,管他是誰襲爵?再說,若是自己能給兩個夭折的嫡子報了仇,還在乎什么家產爵位?就是立馬出家做姑子都成! 這邊程氏計議已定,就換了一套臉色。中午范府家宴的時候,程氏對四房的人格外殷勤客氣,對則哥兒更是關愛有加。讓周圍的人等都心下稱奇。 而辛氏自除夕家宴之時,就一直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國公爺會過來興師問罪。好在國公爺人多事忙,好象就將她給忘了。又幸虧然哥兒幫著查缺補漏,應該是到底圓了過去了。 范府的一群人吃過午飯,便都回各自屋里裝扮了。 申時中的時候,范府的各房主仆人等上了各自的大車,又有國公爺的精銳親兵沿途護送,就浩浩蕩蕩地去到流云河堤上搭建的觀燈樓里。 流云朝正月十五的佛燈,除了寺廟里有掛,其余的,都掛在流云河兩邊上搭起的長廊里。等到晚上天完全黑透的時候,便依次點起。 各家搭建的觀燈樓卻在堤上高處,就能俯觀樓下低處河廊里的盞盞彩燈。取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意,燈水交映,月色撩人。河廊里又有猜燈謎,和賣各種小吃的攤子,與白日里城里大街上的熱鬧,又有所不同。 范四爺和安氏帶著則哥兒、純哥兒,和太夫人同坐了一輛大車。則哥兒雖是第一次出游,卻一點也不膽怯,伸了小腦袋四處亂看。純哥兒卻規規矩矩地跟在安氏身邊,并沒有東張西望。 太夫人便笑攬了則哥兒到懷里:“你這個小猴子,也學學你表弟,安生一會子吧。” 則哥兒便學了純哥兒的樣兒,正襟危坐了半刻,就又跳起來,四處攀了大車的車窗往外看。 范朝風便對安解語笑道:“你出來一趟不容易,要不要也去看看?” 安解語在前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小市民,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家里那一畝三分地。穿越到了這個異世,卻是既無隨身空間,又無雄心大志。唯一關心的,也就是自己現在擁有的丈夫孩子。對于諸如做生意、辦學校、練瑜珈、見皇子,乃至于女扮男裝幫人打天下或者賑濟災民之類的種種行徑,統統沒有興趣。當然更沒有興趣去做異世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考察。 因此對于范朝風的提議,安解語只是笑著搖搖頭。 范朝風也不過說說而已。安解語要真的出去跟人四處搭話,第一個要跳出來將她打暈了背回去的,就會是范四爺。就說今日出來看燈,已是帶了紗帽,范四爺還是不滿意,到底拿了杏黃的宮粉在安解語臉上又刷了一層,將她自然瑩潤的膚色抹得白里透黃才放心。 說話間,大家就到了范家的觀燈樓里。卻是在大堤上除了皇室的觀燈樓以外最好的一處所在。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河廊里的燈也漸次亮了起來。 安解語站在樓高處,憑欄遠眺,看見河邊的彩燈映在清澈的水里,孤月懸空,江天一色。雖是熱鬧繁華到了不堪的地步,卻在那喧鬧里生生顯出一種透心的蒼涼。 程氏那邊卻忙得很。 之前投了拜貼的那幾個人家的公子,都由長輩帶著,過到鎮國公的觀燈樓里,給范太夫人和大夫人問安。 太夫人知道是要給嫡長孫女繪歆擇婿,也打疊了精神,幫著程氏相看。就看中了有三家的孩子。年紀比繪歆大個一兩歲,行事穩妥,長相端正,且都是家風有口皆碑的人家里出來的嫡長子,就滿心歡喜地留了他們下來,逐個仔細問話。 繪歆和繪懿姐妹倆躲在屏風后面,悄悄地聽著祖母和娘親跟那些人敘談。 繪懿不斷偷偷伸了頭到屏風的空隙里,想看看祖母和娘親挑中的人長得什么樣兒。又催促jiejie道:“jiejie,你都不好奇他們長得什么樣子嗎?” 繪歆微微羞紅了臉,只壓低聲音道:“別胡鬧了。看人光看長相有什么用?--心性品格才是更重要的。我相信祖母和娘親的眼光。” 繪懿聽不得jiejie說教,便不再理會jiejie的事兒,自個兒從屏風后面繞到四叔和四嬸的小間里,逗著則哥兒和純哥兒一起去窗邊看燈去了。 樓前的小道上,便看見各家公子小姐都比平日里裝扮得更好些,手里又拎著一些小巧精致的玻璃花燈,絡繹不絕。 繪懿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突然就被自家樓前站著的一個穿月白外袍,系玄色腰帶,長身玉面的公子吸引住了,再仔細看,卻正是那謝家公子謝順平。就紅了臉,趕忙縮了回來,又舍不得不看,只偷偷從窗前探了一個頭出去,還要細看,就正好和抬頭看向這邊的謝公子碰了個正著。那謝公子便仰臉笑了,繪懿只驚得猛一回身,便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