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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行人的排場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露車沒遮沒攔,那些堆成山一樣的美酒絹帛,一看就是世家大族行納彩之禮,正好奇這是誰家結親,細心之人便發現了車上衛氏的徽記,消息剎那間便如春風般傳遍了閭巷。 那對喂得膘肥體壯翎毛滑亮的大雁則有幸與衛秀同車——因為衛十一郎生怕它們在路途中出了意外,執意親自盯著它們安全抵達姜府。 不過即便被賦予了美好的寓意,扁毛畜牲也還是畜牲,絲毫不給名滿京都的衛氏雛鳳臉面,犢車行至半途,便不分場合地行了不軌之事。 進了姜家大門,衛十一郎提著那裝雁的籠子下車,臉色都有些發綠了。 鐘熹親自以冰人的身份來行納彩之禮,姜景仁簡直受寵若驚,連衛琇都頗感意外——鐘老太爺雖是大媒,誰還指望他事事親力親為?求婚時出一次面,后續的事情隨便找個家中晚輩替他cao持便是了。 大約是味由心生,衛琇總覺得自己與那對鳥兒共乘一車沾上了異味,渾身上下有股揮之不去的鳥味兒,辦完了事兒也不敢來見娘子,急匆匆趕回去沐浴了。 鐘薈翹首盼了半日終究沒能見上一面,只能與姜老太太命人送來的那對肥雁大眼瞪小眼——阿棗在那兩只雁的腳上牢牢綁上麻繩,與阿花拴在同一根竹竿上,阿花不待見鐘薈,與這兩位新客倒是相處融洽。 衛十一郎與姜二娘定親的消息生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飛遍了九六城內外。到了晚膳時分,酒肆樂坊中已經編出了曲子傳唱這段奇聞。 姜二娘先結親蕭九郎,隨即傳出流落山野之事遭蕭家退親,誰都以為這朵含苞待放的洛陽牡丹八成要爛在枝頭,誰知峰回路轉,那姜二娘手腕了得,搖身一變成了衛十一郎待過門的妻室。 一時間物議紛紛,輿論嘩然,衛琇何許人也?洛京城上至八十老嫗,下至髫齡稚女,無不將他目為下凡的神仙,肖想過他的妙齡女子不知凡幾,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無數顆芳心——如今都叫他剮成了碎片。 若那幸運至極的女子是玉葉金柯、名門淑媛便罷了,偏偏還是個空有美色毫無才德的屠家女,非但如此,她還敗壞了名聲,不久前還曾許過別人——前幾日他們如何惋惜蕭九郎,如今便加了十倍為衛十一郎捶胸頓足。 諫官連日繞著賑災的爛攤子打嘴仗,磨破了嘴皮子也沒個結果,早盼著來點新文兒燥脾胃了,當即奮筆疾書,只等著第二日上朝參他一本“高門降衡,滅祖辱親”。 第二日上朝,那數典忘祖的衛十一郎恬不知恥,仿佛對四周的目光渾然不覺,一臉沒事人似地走進殿中,若是仔細看,還能發現他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看起來心情相當愉悅。 裴霄見他進來,遠遠朝他看了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些許失望又沉痛的神色。世家出身的臣僚,無論原先與他相熟與否,都拿這樣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不是結了門親事,而是失足掉進了泥坑里。 衛琇斂起笑意,周身便籠罩著入定老僧般的平靜,一雙年輕的眼睛便如波瀾不興的古井深潭,若是他不愿意,誰也不能從其中看出絲毫端倪。 正如他所料,第一個發難的是御史中丞韋統,他和韋氏倒沒什么私怨,不過韋氏一向最重閥閱,把士庶之別看得比天還大,于情于理都要出聲的:“啟稟陛下,仆欲奏閡中書舍人衛琇失婚非類,數祖忘典。衛舍人出自陳留衛氏,衣冠之族,胄實參華,曾祖楚,位登八命:祖昭,封瑯琊郡公;父成,亦居清顯。姜之姓族,士庶莫辨。衛家聯姻,實駭物聽。” 諫議大夫羅瓊也附和道:“若此風弗剪,其源遂開,點世塵家,將被比屋。”君不見那些酤酒的、賣油的、砍柴的、賣湯餅的全都躍躍欲試,想著依葫蘆畫瓢復制姜二娘的奇跡? 秘書郎桓淳見者有份地踩上一腳:“臣風聞姜侍郎次女德行有虧,本不堪為配,何況士庶之隔,有如天淵。” 衛琇瞥了他一眼,桓、蕭兩家是世交,這桓淳與蕭九郎過從甚密,見縫插針地詆毀姜二娘,即便不是蕭九的授意,這筆賬也得記到他頭上。 臣子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難為衛十一郎面不改色,八風不動,仿佛真是冷冰冰的玉石雕成的。 韋統末了總結道:“故而臣等參議,請以此事免衛秀官。” 天子聽完,面沉如水,問衛秀道:“衛卿,你有什么要分辨的么。” “回陛下,韋中丞所言非虛,臣確已與姜侍郎之女約為婚姻,更無別辭,臣已上表,求陛下俯賜恩旨,早放歸田。”衛琇平平淡淡道,“惟度一事,恕臣不敢茍同,內子秀外慧中,德行無虧,于衛某恩同再造,請陛下明鑒。” 說罷掃了一眼方才大放厥詞的桓淳道:“若有人羅織構陷,辱她清名,衛某雖勢單力微,亦不敢惜命。” 桓淳冷汗直冒,連道“不佞失言,還請衛舍人見諒。”他不過是渾水摸魚地替蕭九郎出出氣,誰知道只是隨口一句話就觸了衛十一郎的逆鱗,雖說他遞了辭呈,可天子允不允還是兩說,何況衛氏衣冠尚在,他何苦給自己找這么個家大業大的仇家? 韋統本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至少要拖此前與姜家差點結親的蕭氏下水,沒想到只是這么爽快地認下,還有備而來,先一步上了辭表,原本準備打一場硬仗,敵方一上陣便繳械投降,不戰而勝的韋中丞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