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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仍舊面有難色,又道:“不怕姜兄見笑,前日愚弟自作主張將兄賜之賦文呈與鐘公一覽,今日正是奉了鐘公之囑托前來相邀,若是兄執意不允,愚弟恐難復命了。” 姜悔聽他把話說到這樣地步,再推辭倒成了矯情,便行了個大禮道:“足下的恩德某沒齒難忘。” “姜兄言重了,兄以才學見重于鐘公,愚弟不過舉薦微勞,安敢居功?”衛琇淺淺一笑道,略有些促狹地道,“實不相瞞,自鐘大人與夫人南下,鐘公正缺個消閑的差事,姜兄能得一良師,鐘公又能以傳經授業為樂,實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鐘大人與夫人離京了么?要去多久?”姜悔詫異道,因二娘子時不時向他打探鐘家人的近況,他也不由自主地留心起來。 鐘禪是在楊安篡政時被矯詔革職的,逆黨得誅,按理說他早該官復原職,可圣心難測,天子晾了他幾日,彌留之際卻下了道詔書將他外放廣州,新皇登基后便著他前往番禺赴任,前些時日剛啟程。 衛琇不好在背后道人是非,只道:“鐘大人遷廣州刺史,去了有十來日了,歸期未定,想來至少也要三五年吧。” 姜悔了然地點點頭,官員外任,何時能夠回京天子說了算,莫說幾年,一輩子回不來也是有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想當日若是大皇子即位,鐘禪作為太子少傅必然是執鈞之士,可世事如白云蒼狗,朝夕之間天翻地覆,鐘家如今門庭冷落,實在惹人欷歔。 姜悔送走了衛琇,想起今日還未去探望過二娘子,便直接去了她的院子。照例問了問二妹的傷勢,扯了會兒閑篇,將衛十一郎邀他入鐘氏家學之事說了,鐘薈自然是喜出望外,阿翁和阿耶的性子她是最了解了,若姜悔自身才學平庸,他們斷不會只看衛琇的面子破格收下他。 “我早說了阿兄你才華過人,必定不會一直埋沒的,看,叫我說準了吧?”鐘薈興高采烈道。 “哪有這回事,都是托賴衛公子大力舉薦。”姜悔忙擺擺手謙遜道。 “阿兄莫妄自菲薄。”鐘薈笑道,“阿妹雖不學無術,卻也分得清好賴,鐘氏家學久負盛名,斷不會自砸招牌,定是你得了鐘老太爺和鐘大人的青眼。” 姜悔心下納罕,他這二妹倒是和衛十一郎所見略同,聽她越夸越沒邊,忙紅著臉扯開話題,將鐘大人與夫人去外州赴任一事說了。 鐘薈臉上的喜色一瞬間消失殆盡。姜悔眼見她看著像要哭出來了,忙關切問道:“是傷口疼么?” 鐘薈搖搖頭,眼神依舊有些發直,半晌嘆了口氣,他們原先都以為先帝對三皇子寵愛有加,卻都猜錯了,他對二皇子的舐犢之情才是真的殷切,因君王一念,她父母便要在那濕熱瘴癘之地待上數年,再想想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庭生荒草的荀衛兩家,只覺渾身發冷,仿佛血都凝成了冰。 *** 鐘薈心中憂憤,傷情時有反復,到了五月頭上才完全愈合,能下地活動了。 姜老太太見她能跑能跳,越發不給她好臉色看,鐘薈陪了無數個笑臉,才算把她的氣順了過來。 這日鐘薈與大娘子去給老太太、曾氏請了安,時辰尚早,大娘子便提議去園子里逛逛,鐘薈早惦記著園子里的桃子熟了不曾,自然無有不應。 兩人帶著婢子看完桃子,沿著七拐八彎的曲廊轉悠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到了園子西北角的一處院落前,院門半掩著,可以望見里面墻根處盛放的錦葵和幾株夜合,那庭院不大,卻打理得很有畫意,姊妹倆不由駐足看了一會兒。 鐘薈好奇地問阿棗:“這小院子倒風雅,是誰住在此處?” 阿棗露出有些莫測的神情,壓低聲音道:“是白姨娘。” 鐘薈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原來是蒲桃,良久對大娘子道:“阿姊你先回吧,我進去看看她。” 他們主仆的事姜明霜略有耳聞,點點頭道:“你仔細著傷,莫在外頭待太久。” 當日賊人潛入姜府,蒲桃護主有功,隨后便提了姨娘,卻也因此動了胎氣,產下個不足八月的男嬰,曾氏以她虧了身子為由將孩子抱回自己院里養,月逾便夭折了。 鐘薈回來之后一直躺在院子里養傷,蒲桃著人來送過些溫補的藥材,兩人一直沒見過面。 鐘薈和阿棗推門而入,一個伶俐的小婢子迎上前來,殷勤地將他們請進屋去。 蒲桃身著一件雪青色的軟羅衣裳,婦人髻上簪了根素銀簪子,胸前瓔珞上掛著珍珠串和白玉墜,大約是生產虧了血氣還未恢復,臉色白慘慘的,比起上回見她又消瘦了一些。 見到鐘薈主仆,蒲桃擱下筆道:“小娘子清減了。” 鐘薈向她笑了笑,探身過去看她案上的花樣子,綿紙一株形神兼備的菖蒲,有葉無花,只差最后一片葉子便畫完了。 “畫得真好!”鐘薈由衷地贊嘆道,“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絕技。” 蒲桃淡淡一笑:“不過是無聊,畫著頑消磨時間罷了。”又對在旁待命的小婢子道:“帶你阿棗姊姊去西廂吃果子吧。” 阿棗對蒲桃始終是疙疙瘩瘩的,既鄙夷她自甘墮落,見她形貌憔悴,又念及昔日的情分有些可憐她,緊緊抿著嘴不答話。 鐘薈也道:“去吧,我與白姨娘說會兒話。” “你有什么打算?”鐘薈開門見山地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