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頁
姜太妃仍然每日從宮里遣了女醫官過來替她查看傷口順便換藥,藥是汝南王府上送來的胡藥,據稱是西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族世代相傳的秘藥。汝南王有個姬妾就是來自西羌的胡女,這位胡姬還有個女兒——正是在常山公主府上與鐘薈不打不相識的武元鄉公主。鐘薈潑了她一頭湯,她阿娘的藥卻救了她一命,每每想到此節,鐘薈就覺得緣份這東西著實奇妙。 鐘薈和衛琇都知道那位“王公子”是實打實的王孫公子,也只有阿杏一直蒙在鼓里。 “小娘子,該換藥了?!卑⑿討阎斜е鴤€青瓷罐子,引了位不茍言笑的中年女子入內,正是宮里那位醫官。 鐘薈頓時像吞了黃蓮似的,臉皺成了一團,苦哈哈地向她行了禮。醫官向阿杏點點頭,阿杏便熟練地拿出個填了絲綿的布包塞到鐘薈口中,這是防止她受不住痛咬傷舌頭或是磕壞牙齒的。 接著阿杏又將她的中衣解開稍微褪下,露出肩頭,把裹在上面的吉貝布解開。醫官檢查了一下傷口長勢,然后從布包里拿出把小銀刀,在燭焰上燒了燒,開始挖除傷口上的腐rou和膿血,不消片刻,鐘薈的冷汗便將衣裳都濡濕了。 終于清理完傷口,醫官小心地用純銀扁勺從小瓷盒里挖了胡藥敷到傷口上,小心用干凈濕布掖去傷口周圍的汗,再用新的吉貝布包扎起來,今日的刑就算受完了。 鐘薈淚眼婆娑,直勾勾地盯著案幾上的青瓷罐子,阿杏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趕緊取出布包,打開罐子舀了一大勺蜜送到她嘴里——因為不自量力地替人擋箭,姜老太太一怒之下禁了她的零嘴,只有換藥時可以破例給點甜頭。 醫官完成了使命便收拾東西告辭回宮去了,沒有半刻延挨。待她一走,鐘薈便對著阿杏招招手將她叫到床邊,循循善誘地問道:“小杏兒,你說實話,你家娘子這胳膊是不是好不了了?” 阿杏平生最不會撒謊,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道:“怎……怎么會……小娘子您吉人天相……” 鐘薈好容易把阿棗支走,怎么能放過如此良機,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們莫要瞞我啦,那日沈醫官在窗下與阿棗說話,我差不多全聽見了,莫如把實情都說與我知道,也好早作準備吶?!边@當然是在詐阿杏,她若真聽見了,眼下還問她做什么? 阿杏卻是慌了陣腳,壓根沒細究,竹筒倒豆子似地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聽說自己從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鐘薈笑道:“仿佛有東西要我提似的,這不是有你們么?!?/br> 阿杏眼淚汪汪地道:“用膳也不能左右開弓了……”出事前某日鐘薈突發奇想要練習以左手執箸——她是習慣甜食和咸食各用一副箸的,如此一來便可以省下換箸的麻煩。 “沒什么大不了的。”鐘薈安慰她道。 阿杏想了想,又嗚嗚咽咽道:“聽說也不能騎馬,還不能用左手寫反字了……”她一直覺得自家小娘子這本事特別厲害。 鐘薈有些汗顏:“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愛騎馬,馬又臟又臭,毛還扎人......反手寫字就更沒用啦,上回反著寫字叫秦夫子看到還批了我一頓吶!” 阿杏見鐘薈這么嬉皮笑臉的,也不由釋然了一些,止住了哭,天下的慘事大致如此,若是本人輕描淡寫一笑了之,旁人便也生出種錯覺,仿佛事情并沒有那么嚴重。 鐘薈心里像墜了塊鉛,沉甸甸的,左手雖不如右手中用,到底也是兩手都齊全靈便的好,不過木已成舟,哭哭啼啼也只是給自己和旁人平添許多無謂無益的愁緒罷了。 阿杏不是個心里能藏事的人,一不做二不休,不但把她的傷情和盤托出,還把衛家小郎君如何來請罪,如何許諾滿孝后來求娶她的來龍去脈都說得一清二楚。 “郎君聽了可高興,不過老太太不答應,二郎和小二郎也說咱們姜家不是那起子斜……斜……”自打姜景義回來,府中諸人便稱姜悔為小二郎以示區別。 “挾恩圖報?”鐘薈問道。 “仿佛是這詞兒……哎,我也不記得什么斜的直的了,總是就是推了。”阿杏一臉遺憾道。 雖說鐘薈也沒想嫁衛琇,可仔細咀嚼這話里的意思,總有那么一點不是滋味,合著都覺得她嫁衛琇是賺他便宜么? 剛想到此處,只聽廊下的二花扯嗓子嚎道:“衛十一郎!我欲與君相知!”又聽阿棗答道:“相知倒是相知了,可惜咱們小娘子沒這個福分,哎!” 鐘薈簡直覺得自己死里逃生就是為了回來叫這些吃里扒外的婢子氣死的。不過她一見阿棗纏著細紗布的手指就什么脾氣也沒了,阿棗一向得意自己手生得美,鳳仙花開的時節每日要染上百八十遍,院子里的鳳仙花大半糟了她毒手,今年的花兒大約能壽終正寢了。 *** 三皇子母子相繼殞身,第二日守在姜府周圍的兵丁便撤走了,到楊氏一族被誅,風云變幻的朝局終于云開霧散,闔府上下都松了口氣,唯獨曾氏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夜之間生出許多華發,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這日晌午,三娘子帶著婢子出門,剛巧碰上打外邊回來的曾氏。 姜明淅雖然自覺并無不可告人之事,可對著母親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仍然忍不住心虛地垂下了眼簾。 曾氏乜了她一眼,嘴角一揚,語帶譏嘲:“又去看你阿姊么?”轉頭對隨侍一旁的邱嬤嬤道,“嬤嬤你看我捧在手心里養出來的女兒,眼里是否還有我這阿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