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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竭盡全力撐起半個身子,向司徒錚臉上狠狠啐了一口,顫抖著手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阿兄又何嘗虧待過你?寡人又何嘗虧待過你?你不滿五歲,寡人便為你擇明師、選良友,教你以義方,使弗納于邪,你......你......你這殺害兄弟的孽畜!” 楊皇后眉頭一跳,身子顫了顫。 三皇子站起身,攏了攏裘衣,朗聲笑道:“原來阿耶早知道了,那兒子也不與您拐彎抹角了,請阿耶下詔廢太子、太子妃為庶人,押送至金墉城。荀康、衛昭專權擅事,圖謀不軌,請阿耶詔令北軍中侯楊武大人發北軍五營禁兵,與殿中宿衛同去討逆。” *** 二月的子夜依舊春寒料峭,滴水成冰,衛府值夜的閽人從小陶爐上提起銅吊子,給自己和同伴各斟了一碗酒:“真他娘的冷?!边@酒又薄又渾,與酸米泔差不多,只能暖暖身子而已。 “老弟再忍忍,不到一個時辰就換班了,”另一名閽人接過熱酒喝了一口,覷了覷眼睛,用手背揉了一氣。 “咋了?” “不知道咋的,這眼皮跳個不住,”揉眼的閽人頓了頓又道,“哎,你覺不覺著今兒有點邪乎?前邊兒巷子里那群野狗嚎半日了,叫得人瘆得......” “噓——”同伴打斷了他,側著頭,將手攏著耳朵仔細聽了半晌,小聲道,“那是什么聲兒?” ”小子故意唬你阿兄呢!”那閽人嬉笑著用手肘捅了捅同伴的肋骨,隨即怔了怔,焦急道,“快上門樓!” 那是大隊人馬行進的腳步聲,悶悶的滾地雷一般由遠及近,少說也有幾百號人。 *** 北軍中侯楊武命部下領五百甲士前去圍荀府,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兵馬,與殿中中郎裴廣領的三百宿衛會合,將衛府圍得水泄不通。 楊武在門外高聲喊道:“中書監衛昭專權擅事,安官貪祿,以私毀公,與太子共謀篡弒,臣楊武奉詔討逆,爾等速速開門,若不束手就擒,便軍法從事!”話音甫落,他臉上陰鷙之色一閃,一揮手,便有數十名軍士抱著粗木朝著衛府的朱紅大門撞去,其余士眾則架起人梯,往墻垣上攀爬。守在周圍幾處高閣上的弩士一聽喊殺聲起,紛紛引弓,火箭從四面八方齊發,衛府中不多時便有多處被點燃。 衛家人在睡夢中驚醒,匆匆忙忙披衣下地,推門而出見四處火光沖天,都知大禍臨頭,一時間人仰馬翻,婦孺的哭聲與叫喊此起彼伏。衛六郎 衛家男丁迅速集結起數百名披甲執銳的部曲嚴陣以待,守在墻垣上的弩手居高臨下朝墻外放箭,霎時有不少人中箭栽倒,墻根堆積起不少尸體。衛府的院墻雖比一般門戶高些,但畢竟不是什么高壘深壁,禁軍兵士訓練有素,前赴后繼地踩著尸體往上攀,墻上守衛很快便招架不住,不時有人被弩箭戳中栽倒下來。 衛昭親自指揮部曲防御,他身披鎧甲,手執長刀,依稀是當年馳騁疆場時的勃發英姿。衛家幾乎所有的子孫都站在了他的背后,大兒子已屆不惑之年,孫兒十郎才過完十三歲的生辰。 衛昭轉身望了一眼,咬緊的牙關松了松,窮途末路的悲意幾乎要噴薄而出。他竭盡全力地將其壓在心口,斂容沉聲對三郎衛琛和六郎衛玨道:“你們帶一隊部曲去內院,守著阿婆、阿娘、姨母和姊妹們,若是......你們知道該怎么辦?!?/br> “阿翁——”衛玨啞聲喚道。 “莫多說了,”衛昭手背朝著他輕輕揮了揮,就像小時候打發他自個兒去玩一樣,“你是衛家人,莫叫阿翁瞧不起?!?/br> 大門終于不堪撞擊向內打開,手持刀刃的甲士像潮水一樣沖殺進來,部曲一邊迎敵一邊掩護主人,衛家子弟多任文官,雖曾學過騎射,何嘗見過這等陣仗,二房長孫衛珉幾乎拿不住手中的刀。 “衛昭!你妄行過任,構長浮華,以賤陵貴,圖謀廢立,今日死有余辜!”楊武高聲道,復又假惺惺地嘆了口氣,“衛大人,莫要負隅頑抗,我看在兩家世交的情分上,還能留你們一具全尸?!?/br> 衛昭瞪著血紅的雙眼,指著楊x怒道:“我衛昭忝居高位,戰戰兢兢,卑身賤體,夙興夜寐,雖無雄毅之略,赫赫之功,自問無愧天地,無愧吾君!爾等宵小,諂言以邪,朋黨比周,矯詔誣陷戕害朝廷重臣,千刀萬剮不足以謝罪!” “不見棺材不落淚!”楊武臉上現出狠戾之色,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放箭!” *** “遙集兄,別來無恙否?”殿中中郎裴廣將佩劍收回劍鞘中,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啊,瞧我這話問的?!?/br> 衛玨坐在院中,靠著棵梨花樹,他將胸口的箭拔出來扔在一旁,便有血汩汩地流出來,茶白的袍子已經染成了深紅,分不清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是被他殺死之人的,哪些是部曲的,哪些又是親人的。 火光映紅了天空,濃煙像黑云一樣升騰起來,四周遍地橫尸,時不時傳來梁柱在火中坍塌的轟然聲響。衛玨望了望煙柱,眼前已經有些模糊了,然而他還是小心地將視線避開堂屋,生怕看到懸在房梁上的阿娘、叔母和姊妹們。他終究是個懦弱的人,難堪大任,他的祖父錯看了他。 那副擔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可以卸下肩歇一歇了。 是在這棵樹下么?那時他們多大呢?衛玨目光渙散,腦袋發沉,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只得不去計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