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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畔施設了各色帳幔,帳中擱著的冰山不一時便化成了水,如同蒸籠一般熱得待不住人。公卿和宗室家的夫人和小娘子大多在賬外,三五成群地輕聲交談,一邊搖著團扇或是拿帕子掖掖額頭和鼻尖上冒出的細汗,時不時似有意若無意地往對岸衣冠楚楚的郎君們那里瞟一眼。盡管那些大家女子說起話來聲音都不大,可人一多入耳便是一片嘈雜的嗡嗡聲,與聒噪的蟬鳴聲交相呼應,無端叫人心煩意亂。 曾氏與姜家三姊妹跟隨凝閑殿的宮人行至池邊,姜大娘手搭涼棚往對面停著的五六艘飛鳧張望。那些船只都涂以彩漆,船首船尾雕出龍形,船身則以金漆勾勒出龍鱗,在烈日下閃著耀目的金光,賽舟的船夫皆是從虎賁、羽林和北軍五校中遴選的,身著朱紅褲褶,頭戴武冠,身形挺拔矯健,又與文士君子迥異其趣,便有不少小娘子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 姜大娘看得津津有味,卻不知遠處有人亦在看她。 碧海東岸羲和嶺上望仙閣中,幾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正倚著朱欄眺望池畔的衣香鬢影。 “那是誰家的小娘子,竟黑得像塊碳,可真稀罕!”說話的少年郎大約十三四歲,生得朱唇皓齒,著一身丁香色的絹紗袍,頭戴進賢冠,手執玉柄麈尾凌空點點遠處。 一旁稍長些的紫衣少年瞪著一雙微突的圓眼循著他指點的方向張望了半晌,微張的嘴角滲出少許涎水來,一臉呆相地慢吞吞道:“真個挺黑,阿晏快來看!”說罷像是說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自己笑得打顫,鼻腔里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響。 衛十一郎裝作沒聽見,專心致志地往酪漿里加玫瑰蜜,他入宮伴大皇子讀書已經有些時日,起初也是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念頭,既然推脫不開,便將這差事當好,也算給家里添一分助力。 然而不過一旬他就認清了現實,這位大皇子的心竅靠人力是鑿不開的了,倒不是他不肯下功夫,實在是天資差三皇子太多,宵衣旰食也望塵莫及。 大皇子性子敦厚仁和,實在是個很不錯的人,也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可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儲君,他阿翁和阿耶站在大皇子身后自然有其考量,他這做小輩的不該置喙,可衛十一郎一想到將來社稷江山要交到這樣的君主手上,心頭仍是五味雜陳。 “阿晏!阿晏!”大皇子天生不會看人眼色,貴為皇子固然是一重原因,更多的卻是因了駑鈍。 衛十一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放下盛酪的小銀盞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窺伺人家小娘子算怎么回事呢,他礙于皇子的面子只得敷衍一二,心里默念著非禮勿視,往大皇子手指的方向虛虛望了一眼,算是交差。 左手邊的紅衣少年方才一直懶懶靠著欄桿默不作聲,此時微瞇著眼睛瞟了眼衛琇的側臉,露出個嘲諷的微笑,整了整頭頂上的遠游冠,對方才發現那黑膚小娘子的少年道:“二兄的口味還真是與眾不同,要我說黑炭身邊那個還有點意思。”說著懶洋洋地拿折扇指了指。 大皇子好不容易止住傻笑,又叫他勾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三......三弟說話真逗,又......又不是吃食......” 大皇子對這個三弟當然談不上親近,可平日一直是禮讓的,故而兄弟兩人并不如外間揣測的那樣劍拔弩張,反是朝堂中對立的兩黨爭得不可開交,大有不共戴天之勢。 衛琇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與三皇子司徒錚接觸不多,偶爾有交集,司徒錚對他也是禮遇有加,然而他總是覺得這少年皇子身上有種讓他不舒服的東西,司徒錚說話時,他感到后脖頸微涼,仿佛有蛇爬過。 他不自覺地朝三皇子指點的地方看去,冷不防見著個熟悉的身影,一瞬間將司徒錚忘在了腦后,心里哭笑不得,怎么哪兒都有她? 第60章 三皇子司徒錚那一眼其實并未看得真切,只覺得那小娘子似乎是個美人胚子,白說那么一句罷了,然而此刻覺出衛琇神色異樣,他倒真有些上心了,身子往前探,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小娘子看了一回,思忖了片刻,對隨侍的小黃門道:“你去打聽一下,著水紅色紗衣那位是哪家小娘子。”那口吻漫不經心得仿佛吩咐下人去買個胡餅。 衛秀心底里有些不安,還夾雜著一絲沒來由的惱怒,未及思慮便已脫口而出:“殿下此舉恐怕不妥。” 三皇子聞言面不改色,嘴角帶著淺笑,深深地看了衛秀一眼,隱有贊許之意。他比衛琇年長兩歲,身量比他高了寸許,此刻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目光中滿是玩味,仿佛在端詳一件器皿:“莫非衛公子認得那小娘子?那倒省了這趟麻煩了?!闭f著朝那內侍揮揮手,示意他暫且停住腳步。 衛十一郎叫他看毛了。 他素來待人接物謙退溫和,看上去毫無氣性,簡直像是面捏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諸位皇子面前流露出不悅來,此刻他不再似面人了,更像座冰雕,他的眼珠子極黑,幾乎看不出瞳仁,此刻有難掩的鋒芒。 “回稟殿下,恕衛某無可奉告。”他冷聲道,毫不顧及皇子的顏面。 只聽啪嗒一聲響,大皇子驚得將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二皇子撫了撫下巴,重新審視起這衛家小郎君來,自打他入宮那日起,他就開始留意他——即使沒有那張臉,單憑他姓衛便叫人難以忽視了。然而在二皇子看來,除了那副得天獨厚的好皮囊,這衛家小兒也沒什么獨特之處,衛昭在一干子弟中偏偏選中他,想來是對其寄予厚望的,這就令他頗為不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