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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點點頭贊同道:“沒錯,千金之裘,非一狐之皮,世家幾代人的積淀,若是叫人輕而易舉便趕上,那豈不是成了笑話么。” 姜明淅不由氣結,她說這自暴自棄的話并非真心自覺不如人,不過是想得些安慰罷了,沒想到這草包姜明月如此不上道。 “若你讀書只是為了叫人對你另眼相待,那還是省些力氣,少費點事吧,”那可惡的姜二娘又冷冷道,“就算你讀出個花來,在他們眼里也還是屠戶家的小娘子,人心長在人家腔子里,愛如何想你便如何想你,難不成你還能掏出來拿筆寫上你的好?” 姜三娘自知事以來,曾氏便竭盡所能教她詩書禮儀,為的是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展翅高飛,飛出姜家這草窩。曾氏雖未向女兒坦露過自己心底的想法,可姜明淅隱約能感到她阿娘的期盼,那期盼中隱含了太多的不甘和遺憾。如今有個人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此路不通,她一時之間覺得難以取舍,仿佛行到了一片濃霧籠罩的地界。 然而曾氏的那一套畢竟根深蒂固地長進了她的血rou心脈中,她在霧中徘徊了片刻,終于還是回到了阿娘為她描繪的那條光明開闊的坦途上。 鐘薈難得正經說幾句話,見她低著頭沉默不語,也不知她聽進去不曾:“別給自己找不痛快,做些自己真心喜愛的事,莫負了這大好年華,若真喜歡讀書便放下急功近利之心......”說著說著語聲漸低,終于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 回了姜府,鐘薈先將莊園中帶回的鮮果等分了分給各房送了去,然后帶上自己贏回來的珊瑚樹去給老太太請安。 姜老太太因上回孫女送給三老太太的那根玳瑁簪子耿耿于懷了許久,沒事便要小心眼地拿出來酸幾句,如今才算順了意,坐在胡床上捧著那株珊瑚樹看了又看,摸摸這根枝椏,又屈指彈彈那根,口是心非地道:“人平安回來就好了,帶這勞什子做什么,你阿婆又不是沒見過珊瑚樹。” “阿婆不稀罕我可就拿回去咯。”鐘薈撇了撇嘴,作勢要去拿。 姜老太太趕緊把那寶貝往懷里一摟,在孫女腦袋上削了一記:“哪個說不要了,小氣吧啦的臭丫頭,哪有與了人的東西往回要的!” 三老太太對姜老太太笑道:“孫女兒想著你,回了府連氣還沒喘上一口,就巴巴地來給你送東西,還拿什么喬呢!”她也得了二娘子兩匹宮緞,更不吝于投桃報李說些好話,揶揄完老太太又正色對二娘子道:“小娘子,別看你阿婆嘴上不說,自打你們走了之后,一天到晚拽著我來回道:‘這兩個小丫頭第一回 出遠門,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可怎么辦’,一會兒又說‘阿嬰好性子,萬一叫人欺負了去可咋辦’,晚上翻來翻去跟車轱轆似的,三更半夜哎哎地嘆氣。” 鐘薈仔細一看,老太太眼下青影果然有些重,眼神也有些疲累憔悴,心里一陣暖,又有些心疼,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都怪孫女不孝,只顧著自己玩,叫阿婆擔心。”說著將公主莊園里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講給姜老太太聽。 祖孫倆加上一個湊趣的三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便到了晚膳時分,姜老太太早吩咐她院子里的小廚房備了豐盛的飯食留她用晚膳。一邊從自己食案上取了她素日愛吃的肴饌往她案上堆,一邊埋怨道:“才去了兩三日便瘦了一圈,臉色也黃了,在公主家里餓著了么?這哪是去玩,竟是去遭罪。” “哪有這回事,阿婆是心疼才覺著我瘦了,”鐘薈笑道,“公主家的飯食可好吃了,特別是貊炙,比咱們家新來的廚子做的還好,我特地討了方子,下回親手做給阿婆吃。” 姜老太太叫她哄得極是熨貼,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粱米飯。 兩個小娘子路途勞頓,曾氏便免了他們第二日的課。鐘薈補了半日的覺,終于將耗費的精神養回來一些,用過午膳靠在榻上看了會兒雜書,估摸著該下學了,便將那日熬夜臨的帖子用柏木匣子裝好,去尋庶兄姜悔。 姜悔原本以為翌日上學才能見到二妹,一回自己院子便見她在此等候,已是意外之喜,不自覺地微笑起來,旋即想起自己這逼仄的小院里也沒個能待客的地方,只得吩咐小僮從自己屋里搬出僅有的一張雜木坐榻來置于屋前廊下,請嫡妹坐,自己則站在一旁。 鐘薈打開匣子,獻寶似地將書帖取出來給她庶兄:“衛家十二娘收藏了前朝鐘尚書的書帖,這是伺候公主殿下筆墨的女官摹寫的,有七八分形似,然而女子的腕力終有不逮......我聽那些小娘子說鐘氏書體沉渾厚實,想到阿兄正在習書,便向公主討了一幅來。” 她這具身體才八歲,雖然這些日子勤加練習,可腕力最是需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下死功夫,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那幅字終究是少了幾分雄渾,多了幾分圓滑和機巧,她自己不甚滿意,可目前也只能達到如此境地了。 姜悔一見那書帖神魂都叫吸了進去,連meimei的話都未聽清,將雙手在衣擺上揩了又揩,誠惶誠恐地接過來,如獲至寶地捧在手上,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鐘薈見了直想笑:“這又不是真跡,阿兄盡管拿來拓寫,沾上墨跡也無妨,若是因過于愛惜而束之高閣,反倒成了無用之物了。”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姜家姊妹倆在公主莊園中的所作所為避不開有心人的耳目,不出幾日,全洛京的世家都知道了姜家二娘這一號人物,據說這年僅八歲的小娘子非但和武元鄉公主干仗,將她打回了家,還一擲千金地與人賭博,逼迫蕭家十娘子下跪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