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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一張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出現在他眼前,“莫叫嚷。”不是那忘恩負義的小娘子又是誰? “若是叫你兄長發現你躲在這兒偷聽他和別家小娘子說話,你就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鐘薈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所以一會兒我放開手了你別動也別吭聲,知道么?” 衛琇且來不及細想這古里古怪的小娘子為何會躲在此地偷窺他六兄,先想起捂在他嘴上那塊半濕帕子的來歷,背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趕緊點頭。鐘薈便緩緩松開了手。 衛十一郎這才放開膽子吸了口氣,晚風夾雜著松柏的清香和泥土略帶腥味的氣息,兩人肩并肩蹲著,雖然那小娘子看身量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衛琇這正人君子仍舊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年幼不懂得避嫌,他卻已經十二了,便輕輕挪動雙腳往旁邊避讓了一些。 鐘薈哪里知道這衛家柳下惠的心思,在她心里衛十一還是當年那個小崽子,和自家弟弟差不多,那時候他的頭發又軟又細,摸起來像絲緞一樣順滑,她看著那油光水滑的腦袋,竭力克制才沒上前溫故知新地薅上一把。 *** 他們矮著身子等了半晌,林子外那兩個人卻像石雕似的不言不動。 鐘薈不瞎也不傻,一直知道她的堂妹鐘芊心悅衛家六郎,而她不巧是他們姻緣之路上一塊病懨懨的絆腳石。 雖然幼時兩家大人有過戲言,但是鐘薈從未與衛玨正經議過親,倒是衛夫人一直屬意十三娘,鐘薈還未一病不起時兩人已經在談婚論嫁了。 若是鐘薈的病起得早一些,沒有那些無聊的大人架秧子起哄,說不定衛玨也不會起那樣的心思。又或者她一直茍延殘喘下去,久而久之便也不過是個纏綿病榻人老珠黃的妻姊而已。 可惜她偏偏死得那么不合時宜,死成了一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天塹。 活人怎么與死人較量呢? 十三娘冒了極大的風險一個人從家中偷偷溜出來,又長途跋涉地來到這山寺,連如何回家,會不會淪落在外過夜都沒想過,她只知道衛玨今日在崇福寺清談,錯過了這一回還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她有滿腹的話要對他說,這些話日日將她煎熬著,再不說出來就要將她熬干了。可真見到朝思暮想的郎君站在她面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一身素白禪衣的衛玨在一丈之外站著,天邊晚照將他鍍上一層暖色,掀動他衣袂的風卻一陣冷似一陣。 鐘十一娘的幾個姊妹中,就屬十三娘與她最肖似,衛玨的目光近乎貪婪地掠過鐘芊的臉龐,旋即收了回來,垂眸規矩地行了個禮:“女公子有何見教?” 那刻意的疏離像根冰棱扎進鐘芊的眼里,直直插到她心上,叫她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我知道我樣樣都不如阿姊,”她凄然一笑道,“也不如她討人喜歡。” 衛六郎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道:“斯人已逝,若女公子顧念手足之情,便不該說這樣的話,如若令姊泉下有知……” 鐘薈心道若她泉下有知自然是十分茍同,必須點頭稱是。不過鐘十三娘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她確實不如自己討喜,可要說樣樣不如就有點扯了。 兄弟姊妹和同齡朋友之間暗暗較勁是常事,但是也有很多心機和竅門。比如她就很懂得靈活機變,作賦不如衛七娘,便轉而專攻詩歌,弈棋不如她阿兄鐘蔚,便另辟蹊徑苦練樗蒲,投壺的準頭不如九娘子,便暗暗琢磨出徒手抓蒼蠅的絕活,雖說事后被她阿娘痛打了一頓還勒令洗了無數遍手,但至少在宮宴上一鳴驚人了啊。 可十三娘這孩子,說好聽點叫剛強,說不好聽就是軸,凡事太較真,一條道走到黑,就因阿翁說了一句她的字缺少筋骨,她就擅自將手腕上的砂袋加重了一倍,差點落下病根。 鐘十三娘說起來也是倒霉,因著比堂姊鐘薈小了半年,從學爬學走學說話開始,什么都叫她占了先機,鐘薈一早才名遠播,又有徒手抓蒼蠅這等旁門左道加持,縱使鐘芊將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練得出神入化,外人也只知鐘家十一娘,提起十三娘,只當作十一娘那面目模糊的堂妹——其實她連容貌都生得比鐘薈更出色一些。 “我雖樣樣不如阿姊,”鐘芊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哽咽道,“可惟獨對公子的心意是阿姊比不上的。” 衛十一郎聽到這里驚訝地挑了挑眉,洛京的民風真是一言難盡,非但市井中的大娘可以隨意對小郎君動手動腳,連世家女子也將心意掛在嘴上,又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上了賊船,聽了一耳朵他六兄的桃花債,想倒也倒不出來了。 太史公說“凡事易壞而難成矣”,果真不假,邂逅這小娘子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他就從一個坦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的謙謙君子墮落成了個心懷鬼胎偷聽他兄長私密事的戚戚小人。 第45章 蟈蟈 衛玨對鐘十三娘的話置若罔聞,于是那沉甸甸的情誼便重重砸了下來,在她心上砸出個空空的大窟窿。 “女公子請慎言,天色不早了,還請早些回府,免得令尊令堂擔心。”衛玨說完轉身便要走。 “衛玨!”鐘芊的聲音顫抖起來,“你就如此嫌惡我么?阿姊她根本無意于你,你難道要念她一輩子么?”她一邊說一邊從中衣領子中扯出一條五彩絲繩,繩上懸著個銀色的物件,在夕陽中閃著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