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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子要你何用!”常山公主氣得拿麈尾拍了她兩下,只得捋袖子親自出馬:“荀公子難道忘了,顏子非圣,賢人以情當理,如何能證圣人有情?” 鐘薈驚訝地挑了挑眉,難為常山公主一邊cao心人家眼珠子,一邊還能分出神來聽他們正經談論,那常山公主的嘴皮子功夫也很是了得,雖然旁征博引掉書袋不如她阿兄鐘毓,可善于譬喻,將玄之又玄的見解說得深入淺出妙趣橫生。 她一起頭便收不住,索性站起身擠到前排,站在荀岳對面與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起來,喧賓奪主得十分徹底,一直到常山公主將荀岳駁得一腦門汗,二番結束,那王老名士門牙上的菜葉子始終沒能再見天日。 常山公主對手下敗將荀岳作了個揖道:“區(qū)區(qū)不才,承蒙荀公子相讓。” 圍觀眾人都對這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陌生小郎君很是好奇,胡毋基與有榮焉,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對周圍人道:“這位乃是扶風蘇氏的公子,名晢,字玄明,在族中排行第十六…” 常山公主幫素未謀面的遠房表兄揚名立萬之后便功成身退,回到鐘薈身邊道:“王道淵和荀士衡都是出了名的廢話簍子,任他們這么掰扯下去恐怕到太陽落山都沒個完,禪師再不登場咱們該趕不上夜宴了…哎...來了來了!” “啊?不過爾爾嘛…”鐘薈踮著腳伸長脖子一看,不免有些失望,那禪師確實眉清目秀,可也僅此而已,在她看來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心下暗暗比較了一番,無論姿容還是態(tài)度都比衛(wèi)六差遠了。 “這你就不懂了,像衛(wèi)氏那種人家,美人如云那叫意料之中,偏偏是那蓽門蓬戶草廬茅茨間偶爾出一個美人,就像是瓦礫糞土中間開出一朵照殿紅來,最是意外之喜,”常山公主耐心解釋道,“這么說吧,那鳳儀湯餅就真是世間至味?值當那么多王孫貴族巴巴地從洛京城里趕來吃那一口?他們府上的湯餅做得不精么?rou不夠多么?不過是圖那個野食野趣罷了。” 虛云禪師坐了許久,對面的坐榻仍舊空著。就在眾人紛紛揣測誰人能叫禪師久候時,那四牒木畫屏風后走出兩個人。 走在前頭的衛(wèi)六郎一身素紗禪衣,頭戴漆紗籠小冠,手持紫玉柄麈尾,他身后是一位胡服少年郎,這回倒是沒遮臉,鐘薈一眼便認出了衛(wèi)十一。 這樣的場合無論老幼都是褒衣博帶,惟恐袖子不夠寬廣顯不出翩翩風度,偏那少年一身胡服,手中也無麈尾,十分特立獨行,簡直像是來砸虛云禪師場子的。 然而行止之間,那窄袖玄衣的少年郎卻比在場所有人都當得起飄逸二字。 “真如幽夜之逸光。”常山公主一見之下便將那野趣十足的禪師忘了個干凈。 第41章 湯餅 衛(wèi)六郎出現在清言會上并沒有什么不尋常之處,揮麈談玄本就是貴游子弟的一大雅好,甚而像胡毋基這般將之當作畢生之志的也不在少數,清談出眾已成了獨辟蹊徑的進身之階,以此聞名于世而受徵辟的也屢見不鮮,比如那大名鼎鼎的“三語掾”太子洗馬曹仲卿,就因“將無同”三字名揚天下平步青云。 不過鐘薈親眼見到衛(wèi)六郎翩然地向虛云禪師行了一禮,接著在對面客席落座時,她仍然有些許恍惚。在她的記憶中,衛(wèi)六始終是個靦腆害羞寡言少語的半大少年郎,很難想象他似聒噪的鐘蔚一般搖唇鼓舌侃侃而談。 然后她忽然意識到,撇開上巳那日在人群中那遠遠的一瞥不提,其實他們已有兩三年未見了。 “不佞愚見,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圣人雖茂于神明,而五情稟之自然。故顏子賢愚之量,因孔圣之所熟知,而遇之則樂,喪之則哀,固仍不能無情也。”衛(wèi)六郎謙和有禮地問難,語調平靜和緩。 “小僧竊以為,圣人則天之德,與治道同體,其動止直天道之自然流行,而無休戚喜怒于其中,故圣人與自然為一,則純理任性而無情。”虛云禪師當仁不讓。 兩人你一個“不佞”、我一個“貧僧”,這個行禮,那個作揖,不像在打嘴仗,倒像在請客吃飯。鐘薈這才知道,衛(wèi)六郎就是衛(wèi)六郎,即便與人唇槍舌戰(zhàn),也可以不帶一絲煙火氣,與她那個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阿兄全不是同一個品種。 “衛(wèi)遙集平允寬和的風度真是叫人傾倒,”胡毋基對著常山公主嘖嘖稱贊道,“難得的是溫雅得體的辭令與淡宕平緩的音韻絲毫不損其詞鋒之犀利,見解之獨到。鐘子毓固然辯才無匹,可畢竟有些恃才傲物,過于鋒芒畢露了。你看那衛(wèi)六郎,每每留有一線余地,并不將那禪師逼至絕境,可高下勝敗昭昭乎若揭日月,勝也勝得叫人折服。” 常山公主眼睛盯著助談席上的衛(wèi)十一,對衛(wèi)六郎和虛云禪師那兩朵明日黃花興趣缺缺,偶爾施舍上一兩眼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衛(wèi)十一郎身為談助之一,卻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他本來趁著天好打算騎著馬去游一游城南的愿會寺,途中想起孝行里聞名遐邇的裹蒸,便拐了個彎,一不小心迎面遇上他堂兄,三兩下就被忽悠來充了數,非但沒吃上他阿兄言之鑿鑿的“阿翁贊過的湯餅”,連“柰那么大的棗”也沒見著半個。 豫州士人清談之風遠不如洛京那么盛,衛(wèi)十一還從未出席過清言會,一開始也有幾分好奇,可聽了小半個時辰,發(fā)現他堂兄與虛云禪師你來我往,越發(fā)玄虛,聽其言雖美,責其實卻如兔角龜毛,與其說是闡明義理探幽尋微,倒不如說是為辯而辯,為爭而爭。衛(wèi)秀沒了興致,往外一張望,天光有些冷下來,心里越發(fā)焦急,生怕再晚他阿翁贊過的湯餅就要收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