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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冷眼看了看滿臉得色的季嬤嬤,姜明月自出生便沒了娘,是乳母帶大的,季氏雖然為人貪鄙,倚老賣老,但伺候還算盡心,鐘薈本想看在原主的份上擔待她一二,然而冥頑不靈至此,又有奴大欺主的苗頭,這人便留不得了。 第6章 講究 雖然不過相處半月,鐘薈對院里的仆婢心下已有了一番計較。 阿杏年紀尚小,幾乎不能頂什么事;阿棗掐尖要強,對這樣的人許之以利還不如示以信重,若是能為與心氣匹配,倒是堪為腹心。 惟獨一個蒲桃,讓人有些看不出深淺。 姜家原本是一貧徹骨的人家,家下自然沒什么世仆老人,如今伺候的不是宮里賜下的就是分批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蒲桃因遇上災荒被家人賣了,多年來伶仃一人,看似是曾氏安插.進來的,細究起來歷卻是哪邊都不靠。之前因被發賣的阿柰一家,反而是從曾家陪來的心腹。 鐘薈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蒲桃身上,這個女孩身量頎長,長著張圓臉蛋,品貌不出眾,也不見伶俐,甚至還有些木訥。 此時她正拿細絹擦拭屋子里的檀木妝鏡,意識到小主人的目光,用手背把額前一縷碎發撥開,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小娘子,可要吃果子?” 鐘薈發現她的眉很淡,一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很有神采。 “窖里藏久了沒甚好吃的,”鐘薈放下手中的白玉連環,搖搖頭道,“你得空把西廂的書房收拾收拾,懶怠了一冬,功課落下不少,回頭夫子又得嘮叨了?!?/br> 蒲桃的眼神忽閃了一下,卻并未流露出異色,應了一聲便去忙了。 不多時,書房已收拾停當。 鐘薈環顧四周,除了香爐、文房和書卷外再沒有旁的物件令人分心,整個書房素凈得幾乎有些‘室如懸磬’的意味。 然而細微之處卻足見蒲桃的細致:緋紅的茱萸紋織錦帷幔換成了淺縹色綾絹,蓮花香爐里熏了上好的沉水,裊裊地氤氳出一室馥郁香氣,炭盆里用的不是尋常的木炭,而是用炭屑勻和香料制成的。 纖塵不染的書案上擱著筆墨紙硯并兩卷書,正是她因病撂下的《詩三百》。 應該有的樣樣妥帖,不該有的一概全無,這差事看著簡單,要辦得這樣不顯山不露水,又合她心意,沒有點察言觀色的本事是不成的——換阿杏多半錯漏百出,換阿棗必然畫蛇添足。 再者鐘薈從未流露出對俗香的厭惡,蒲桃卻逐漸將那些雜七雜八的香藥香丸都收了起來,只留下三五種淡雅幽遠的。 沉穩,識大體,有眼色,訥于言而敏于行,更難能可貴的是對院里那些粗使雜役也存著三分厚道。 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著實可惜,但是作為一個年僅八歲,踮腳還夠不著窗戶的小豆丁,要從掌家的主母手上搶人可不容易。 來日方長,總要叫你心甘情愿來投誠,鐘薈一邊琢磨著一邊拾起筆,蘸飽墨,開始臨摹起原身姜明月的“墨寶”來。 病了一場性情有些改變能說得過去,但是字跡若也天翻地覆就難以解釋了,唯有先摹得與原身有八九成相似,再通過天長日久的“勤學苦練”慢慢演化成自己原來的手筆。 都說字如其人,然而從姜明月邋里邋遢不修邊幅的野路子字體來看,絕想不到主人會是個明眸皓齒的小美人。 這大約是鐘薈一生中臨過最坎坷的帖,就“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這么一行大字,寫得險象環生奇峰突起,前一個“歸”字兩邊遠得要害相思病,后一個卻是親密無間恨不能穿一條褲子。 外面春寒料峭,鐘薈愣是臨出了一身汗。 *** 這些時日曾氏依舊來得很勤,三娘子則是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便被她阿娘拽著來點個卯,恨不能把不甘愿三個字寫成塊牌匾頂在頭上,看到鐘薈大剌剌擺在幾案上的沉水辟邪,那臉色便更雪上加霜了。 好在曾氏演起慈母的戲碼來十分敬業,鐘薈也樂得配合,兩人心照不宣地無視了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三娘子,氣氛居然十分融洽。 待鐘薈把姜明月令人不忍卒睹的字跡仿得有五六成相似時,她的病已經幾乎痊愈了,飲饌也在寡淡的清粥小菜之外見著些許油星。 這日鐘薈醒得早,就著甜脆鹿脯臘和葵菹進了一小碗粱粟粥,尚覺意猶未盡,又要了一個髓餅。 上輩子她身子弱食欲也欠佳,對著滿盤珍饈覺得味同嚼蠟,用飯和用藥差別不大,如今換了具身軀,倒是從口腹之欲中發掘出莫大的樂趣,于她十分新奇。 用完早膳,阿杏熟稔地從綠沉色的小瓷罐里倒出一粒香丸置于青瓷盤上端來。 幾個近身伺候的婢子都發現這二娘子病愈后添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講究,比如每回用完膳都得用加了茉莉花露的清水漱口,漱完還得在舌下含一片雞舌香或是一粒小小的蜜合香丸,還有什么肴饌配什么食器,什么顏色的上衣配什么顏色的下裳,搭什么首飾,事無巨細的都有定規。 蒲桃和阿棗還好,用點心思便一一記住了,只一個阿杏苦不堪言,不是忘了這個就是錯了那個,好在鐘薈也不愛為難下人,在她看來笨拙一些沒什么,可以慢慢調.教,忠厚可靠卻是調.教不來的。 只不過梳頭的活計是決計不敢交予阿杏了,否則還不等調.教出來,她的一頭青絲恐怕就得被那胖婢子薅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