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翎跟在時雨身后，看著她強大從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盛放的光。

    從那時起，葉清翎便發誓，要跟在她身邊報答她的恩情，一輩子。

    晚上九點，公司員工紛紛下班，頂層的助理團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葉清翎一個人坐在窗邊，面對一摞摞的文件嘆氣。

    時雨不走，她就不能走。

    在來工作之前，葉清翎本以為，自己終于可以隨時都呆在時雨附近，應該是開心的才對?？墒枪ぷ饕惶旌?，她才發現，身體和精神的疲憊感，遠遠超過了心底的雀躍。

    今早和時雨坐同一輛車來公司時，葉清翎心里還燃著一根小火苗，雀躍地跳啊跳，到現在，火苗早就熄滅了，連帶著整顆心都涼了。

    葉清翎體力不差，她可以在錄音棚中唱一整天的歌，可是她實在不喜歡被困在逼仄的辦公室里，機械地勞作一整天。只能坐在窗邊，望著外面的天空發呆。

    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鳥。

    唔眼見這一層其他人都走光了，葉清翎疲憊地伸個懶腰，望著窗外夜色下的燈火，掏出手機照了一張。

    葉清翎拿這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累。】

    她很少發朋友圈，這張照片一發，立刻引來一群點贊和評論，還有人發消息調侃。

    【嘖，白河河灣商務中心，讓我猜猜，女神就要繼承家產啦？】

    葉清翎回：【只是個打工人罷了（淚目.jpg）】

    很快又有人調侃：【打工人？清翎女神這是去體驗生活？】

    葉清翎陪著他們侃了幾句，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更疲憊了些。

    這時，黃小軼的對話框出現一個紅點點，她發來一個特別可愛的兔子表情包：【摸摸頭.jpg】

    然后是【揉揉.jpg】、【蹭蹭.jpg】、【抱抱.jpg】

    葉清翎手機一下子被各種可愛表情包刷屏了。

    她愣了愣，緩緩發過去一個：【？】

    黃小軼這回沒發表情包，而是一張照片，另一座城市的夜景，同樣的燈火通明。

    黃小軼：【我出差啦，現在還在陪手下的一名藝人跑通告，同是打工人，我懂你的痛！】

    黃小軼：【拍胸脯.jpg】

    收到朋友的安慰，葉清翎心里忽的放松一些，柔和地勾起一個笑。

    葉清翎回她一個表情包，正好好看手機又發來一條消息提醒。

    jiejie點贊了你的朋友圈。

    葉清翎給時雨的備注是jiejie，也只有她。

    一瞬間，心臟都開始悸動。

    在葉清翎的記憶中，時雨從來不看朋友圈，點贊更是第一次。

    所以是無意間點開，看見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葉清翎身體里疲倦的細胞忽然雀躍起來，一下子恢復了力氣，甚至想要從座位上跳起來，繞著桌子跑幾圈。

    滅掉的小火苗，又重燃了。

    然而沒高興幾秒，葉清翎就忽的僵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現在這個時間點對時雨來說，還沒有下班。也就是說，她在上班時間發了朋友圈，而時雨還點贊了

    葉清翎打了個寒顫。

    與此同時，大廳里傳來一聲輕微的吱嘎聲，時雨辦公室門忽然被推開。葉清翎來不及收手機，就看見時雨徑直向她走來。

    時雨走到她的桌邊，在桌上坐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笑意瀲滟的眸中卻藏著冷意。

    又在玩手機？

    時雨勾起葉清翎的下巴，重重捏住，尾音上挑。

    上班第一天，就覺得累？

    我葉清翎本能地想搖頭，可是時雨捏得很緊，她動不了。只能抬眸睜大眼睛，委屈地看著時雨。

    如果時雨沒有點那個贊，說不定就能看見，此時葉清翎被累得奄奄一息，整個人恍惚得不行，眼神都沒有光。

    但現在，葉清翎澄澈的眸中光點晃悠，眸子靈動漂亮，看不出絲毫倦意。

    時雨差點沒被她氣笑。

    小狗崽長大了，不僅不記得回家，到處亂交狐朋狗友，還在網上抱怨上班累？

    不知好歹的玩意兒。時雨似笑非笑地勾起唇，忽然彎腰，觸到葉清翎唇邊，然后狠狠一咬，直到一縷腥咸的味道在唇|齒間擴散開來。

    唔葉清翎呼吸急促了一些，忍著疼，手指抓緊扶手，一動不動。

    時雨退開，從桌上下來，滿意地看著葉清翎唇上的傷口，又拍拍她的臉：好好工作，熟悉公司的情況，別再讓我失望。

    再字咬得很重。

    她剛才，已經失望了一次。

    時雨說完轉身就走，就連腳步聲都是絕然的。

    葉清翎坐在原地，感受著唇瓣上不斷襲來的疼，咀嚼著時雨話中意思，心里是苦的。

    時雨走回辦公室后，煩躁地揉揉眉心，眼中同樣浮現出倦意。

    高強度工作一天，頭疼得厲害，或者說，全身就沒一個地方是舒展的。

    葉清翎才畢業，正青春的年紀，就覺得工作累了，那她呢？她這幅千瘡百孔的殘缺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時雨安靜坐了許久，又輕輕地、慘淡地笑了笑。

    無所謂，反正她只要撐到外婆之后就好了，她從來就沒有活著的實感，她從來沒想要長命百歲。

    時雨從辦公桌里抽出一張紙，拿筆，盯著紙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躊躇幾秒，沒有簽名，而是走到落地窗邊，看白河河灣上萬千燈火流閃，整個城市寂靜又喧鬧。

    她想起了撿到葉清翎的第一天，那時她在街對面，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高樓大廈，彩燈流轉，車流不息。

    有一個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少女，無聲抱著膝蓋，蹲在無人在意的陰暗角落里。

    呵。時雨輕笑一聲。

    自己親手撿回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小孩，總不能讓她再變成流浪狗。

    時雨終于下定決心回到辦公桌邊，在剛才那張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是一張早已準備好的遺囑。

    受益人是葉清翎。

    9、籠鳥

    周六下午，時雨去分公司開高層會議，沒帶葉清翎。

    接連忙碌了好幾天，葉清翎終于要迎來自己的第一個假期，她忙完手上的工作，長長地伸個懶腰，準備去休息間泡杯咖啡。

    等時雨回來，她就可以下班了。今晚跟著時雨回家，然后明天找個時間溜出去，回自己的小家錄歌，完美。雖然這幾天忙得嗓子有些啞，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吃點藥，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公司的員工昨天差不多都放假了，助理團都跟著時雨開會去了，空蕩蕩的頂層只剩下葉清翎一人。

    她一路輕快地哼著歌兒，泡好一杯熱咖啡，又在休息室的軟沙發上坐了會兒。正準備離開時，卻突然聽到拐角處的說話聲。

    小季不知什么時候開會回來了，正一個人在那邊打電話。

    葉清翎沒有偷聽的癖好，正要走，卻正好聽見自己的名字。

    小季語氣不悅：對，新來了一個秘書，叫葉清翎，想擠走我的小賤貨唄。

    葉清翎站在拐角邊，眼睛一下子虛起，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她隨意往墻上一靠，氣質一下子變了，痞氣四溢。

    小季毫無所查，還在那邊說：放心，我哪兒能被她擠走?。课业墓ぷ髂芰δ阌植皇遣恢?，除了我，時總找不出第二個這么可靠的秘書。

    那小賤貨？長得還不錯，我猜啊，就是靠賣|色上位的小白臉唄。

    肯定是被時總包養的。

    葉清翎垂下眸子，腦海里不自覺浮現出前幾天，在浴缸里和時雨發生的種種，尤其是想起時雨白皙細膩的肌膚，以及后來被藏在衣服里的微紅痕跡，她不由得舔了舔唇。

    但很快，葉清翎輕笑著搖搖頭，將那些旖|旎的想法驅除腦海。

    出賣|色|相？

    說實話，和時雨在一起這么多年，她們做的次數，還沒有時雨在畫室中折騰她的次數多。

    浴室里那回，不過是時雨一時興起罷了。

    至于包養一說從大學起，她就沒再花過時雨一分錢。

    小季繼續說：人傻，活好，肯定的。我這幾天明里暗里欺負她好幾回，她都一點兒沒察覺到，你說傻不傻？

    葉清翎埋著頭，還是在輕笑。

    小季針對她，她早看出來了，不過懶得理罷了。

    小季的嗓門很尖，像是一只下蛋的母雞般咯咯了好半天，終于掛斷電話。

    小季剛才吐槽半天，這時候身心舒暢，放松地吐口氣，肩膀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季轉頭，對上葉清翎笑意盈盈的臉。

    葉清翎比小季高半個腦袋，此時她吊兒郎當地靠在墻邊，仍然比小季高不少，幾乎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葉清翎明明在笑，鳳眸深處卻是一片寒意，讓人心生恐懼。

    葉清翎明明和時雨長得不像，眼型也完全不一樣，但此時她微微上挑的眼角，卻讓小季想起了時雨。

    小季臉色瞬間慘白，又勉強地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想試探葉清翎聽到了多少。

    她剛陪著時雨開會回來，本以為公司這時候沒人，才敢在電話里這么說，沒想到葉清翎居然沒下班？

    小葉，你怎么

    季姐，這可是在公司，有些話不能亂說，被人聽到了多不好？我這個小白臉要是去時總那兒吹耳邊風，害你被開除了怎么辦？葉清翎慢條斯理，笑著道，你說是不是啊，小季姐？

    葉清翎之前都喊的小季前輩，唯獨這次用的姐字，語調也是痞壞的。

    小季之前一直以為，葉清翎就是個乖順聽話，沒有脾氣的小白臉，第一次遇見這一面的她，一時間，竟然被嚇得有些懵。

    葉清翎身子向前傾了傾，她伸出手，本來是想輕拍小季的臉，手掌在半空中頓了一瞬，最終輕飄飄落到她肩膀上。

    小季姐，你暫時放心，我不會把這事兒告訴時總的。你說得對，你工作能力不錯，好好干，別再在背后嚼人舌根了啊。不然

    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你在公司玩什么勾心斗角，對不對？

    葉清翎笑著挑了挑眉，轉身離去。

    小季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被嚇得后背冰涼。

    看著葉清翎瀟灑離去的背影，小季才感覺到，自己剛才為什么那么怕。葉清翎看她的眼神，又冷，又狠，就像是山林中鎖定獵物的狼。

    等葉清翎走遠了，小季幾乎是逃似的從走廊狼狽離開。

    走廊安靜一會兒，另一間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特助張依看了看手機上的錄音文件，面無表情地發給時雨。

    另一邊，時雨接收文件，戴上耳機聽了聽。

    她只聽了小季的那幾句話，便輕鄙地笑一聲，關上文件，沒聽見后面葉清翎的反擊。

    下午六點，準時下班。

    葉清翎跟在時雨身后，時不時歡快地蹦跶幾步，一路上低聲哼著曲兒。

    上了車，時雨終于轉頭瞥她一眼：你很開心？

    嗯！葉清翎乖乖點頭。

    時雨挑眉：因為終于可以放假了？

    葉清翎搖搖頭，她今天心情好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放假休息，比如剛剛懟了人，比如明天就可以回自己的小家錄歌。

    但在時雨面前，葉清翎只說了最重要的那個理由：因為jiejie，今晚我們一家人終于可以一塊兒吃完飯、看電視了。

    外婆喜歡看電視，更喜歡時雨和葉清翎陪著她看。

    但老人家睡得早，最近半年來的周末，要么是時雨在加班或者出差，要么是葉清翎在學校忙畢業的事兒，她們到家后，外婆都睡著了，一家人很久沒好好聚過了。

    時雨輕輕嘖了一聲，轉頭看向前面，神色難得的柔和。

    到家，保姆柳阿姨已經將飯菜準備好了，三人坐到餐廳，打開投影屏，一邊看一邊吃。葉清翎和外婆輕聲聊著天，房間里氛圍難得溫馨。

    吃完飯，又坐到客廳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時雨坐在沙發邊緣，葉清翎在她旁邊，另一邊則是外婆，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屏幕。

    現在電視上放的是一款合家歡綜藝節目《回村的誘惑》，明星們被沒收手機，送到深山的農村里去，體驗鄉下生活。今天這一期的明星都是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新晉小花、鮮rou，鬧出了不少笑話，配音也十分歡樂，把外婆逗得呵呵直笑。

    葉清翎看著外婆的笑，身體也逐漸放松下來，往后一躺，靠著沙發墊休息。沒想到手一伸，就觸碰到了時雨的頭發。

    發絲勾到她的指尖上，癢絲絲的。

    葉清翎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剛好繞過時雨的肩膀，搭在后面的沙發墊上，只要稍稍往前一點，就能將時雨攬進懷中。

    一縷木質沉香飄入葉清翎鼻尖。

    她立刻意識到，是時雨的香水氣息。

    倏忽，電視里吵吵鬧鬧的聲音、外婆的笑聲，仿佛都離她而去。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時雨。

    葉清翎手臂不由自主地，一點點、一點點往前，越來越靠近時雨的肩膀。

    手指也悄摸摸地勾住時雨的頭發，似是不經意地卷著玩兒。

    時雨正埋頭專注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跳躍著，應該是又在關心工作上的事，絲毫沒注意到葉清翎的小動作。

    小翎啊，你說那個小姑娘和小伙子，是不是一對兒??？外婆卻在這時忽然回頭，笑瞇瞇地指著電視問。

    節目里，一個頂流小花差點兒摔進溪里，她身旁的男演員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帶入懷里。小花一下子紅了臉，卻下意識往他肩膀處躲。

    曖|昧的氛圍快溢出來了。

    葉清翎被外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抬頭又正好看見電視上兩人抱在一起的畫面，手臂幾乎是本能地往前用力一伸不僅攬住了時雨的肩，還將她往自己懷里一攬。

    動作甚至顯得有些霸道。

    時雨幾乎是毫無防備地落入她懷中。

    沉香撲鼻。

    葉清翎感覺，自己周邊的空氣好像忽然凝固了似的，喉嚨因為緊張，一下子干澀疼痛得厲害，心臟幾乎快要跳到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