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療管理端著一碗苞米粥，一邊吸溜一邊推開門，還沒跨進(jìn)屋，就見屋里已經(jīng)站了個(gè)小孩，戴著有些好笑的棉帽，瞪著溜圓的眼睛看著他。

    “你怎么進(jìn)來的？”醫(yī)療管理愕然。

    沈蜷蜷聞到了香噴噴的苞米味，咽著口水道：“你開門的時(shí)候我就鉆進(jìn)來了。”

    “這么快……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我腿扭了，腫得很大，我還發(fā)燒，燒得這樣。”沈蜷蜷雙手握拳，身體和腦袋一直顫，牙齒咬得緊緊的。

    醫(yī)療管理放下碗，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沒燒，體溫很正常。”

    沈蜷蜷指著自己大腿，著急地道：“我燒了的，我的腿還腫得很大，管理給我點(diǎn)藥膏貼吧，還有藥片片，那種吃起來酸酸的藥片片。”

    “大腿腫了？你把褲子脫了給我看看。”

    沈蜷蜷開始脫褲子，才褪了一點(diǎn)，就學(xué)著褚涯那般，閉上眼睛皺起眉，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管理疑心他真的大腿有傷，便將他褲子往下拉，卻看見那兩條腿白生生的，什么傷痕也沒有。

    他伸手去按沈蜷蜷大腿，每按一下，沈蜷蜷就閉著眼大叫一聲。最后管理停下了動作，沈蜷蜷等了半晌后，悄悄睜開眼看，正好對上管理的視線。

    “你是幾班的？叫什么名字？怎么還會裝病來騙藥了？”

    “……我，我生病了。”沈蜷蜷聲音小了不少。

    “你根本沒生病，你的腿也很正常。”

    “我生病了，我的腿一會兒就會腫的，會腫得一脫褲子就疼。”沈蜷蜷摸著自己額頭，在原地歪歪倒倒：“我也會發(fā)燒的，馬上就會燒。”

    醫(yī)療管理不耐煩地指著房門：“回去，快點(diǎn)。”

    他見沈蜷蜷站著不動，便道：“不回去是吧？那我叫你們管理來把你帶走。”

    沈蜷蜷癟了癟嘴：“那，那你給我藥，再讓管理把我?guī)ё吆貌缓茫恳沧屗麆e關(guān)我去懲罰室，我有事的，就餓我一頓好不好？”

    “走走走。”醫(yī)療管理拎起沈蜷蜷的衣領(lǐng)，將他往門外提，“怎么就這么饞？連藥都要騙來吃？”

    沈蜷蜷跌跌撞撞地往外，嘴里央求：“我不是騙藥吃，我不是自己吃。”

    “那是誰吃？”

    “……是我哥哥。”沈蜷蜷小聲承認(rèn)。

    醫(yī)療管理怒氣更甚：“你們都是孤兒，哪來的哥哥？除非你哥哥也在福利院，那叫他自己來拿藥。”

    沈蜷蜷被丟在了通道里，門扇也砰一聲關(guān)上。他慢慢走到門前，伸手想去推，卻又不敢。

    可褚涯還躺在辦公室里等著，不吃藥不行，他便將臉貼上門縫處小聲道：“你要玻璃球嗎？我的玻璃球都給你。我本來有一二三一二三顆，現(xiàn)在少了一顆，你想要的話，我還可以去撿。那些玻璃球可好看了，你肯定會喜歡。還有那些花紙紙也給你，哦，我這里還有餅干，全部都給你。”

    屋內(nèi)沒有動靜，沈蜷蜷聲音大了些：“醫(yī)療管理你把藥給我，再讓管理懲罰我好不好？你想要袋子嗎？好好看的袋子，我也可以給你——”

    房門突然被拉開，沈蜷蜷一個(gè)趔趄后站穩(wěn)，看見醫(yī)療管理就站在門內(nèi)。

    醫(yī)療管理問道：“你是給你哥哥藥嗎？”

    “嗯。”沈蜷蜷點(diǎn)頭，“我哥哥沒在福利院，他也走不了路，兩只腳都摔傷了。他還在發(fā)燒，一直抖一直抖。”

    “那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沈蜷蜷也不知道垃圾場在什么方向，只胡亂伸手指：“那兒。”

    “那兒？”醫(yī)療管理看向右方，“原來是克科鎮(zhèn)啊。”

    醫(yī)療管理知道福利院里收的雖然是孤兒，但有些只是失去雙親，其實(shí)還有兄弟姐妹。想來面前這個(gè)小孩兒也是那樣，自己在福利院，兄長卻留在了克科鎮(zhèn)。

    醫(yī)療管理也來自克科鎮(zhèn)，深知那里的情況，也沒有再多問，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子，打開旁邊的藥柜。

    藥柜里的藥并不多，就只有一些常用藥。他取出一瓶消炎藥，小心地倒出十二粒，又拿出一個(gè)紙盒，數(shù)了十二塊藥膏。

    沈蜷蜷只伸長脖子看著，目光就跟著藥瓶轉(zhuǎn)。

    醫(yī)療管理將藥和藥膏都裝進(jìn)一個(gè)小盒子，這才遞給沈蜷蜷：“拿去吧，藥片一天兩次，每次一粒，藥膏每條腿每天一張。”

    “謝謝醫(yī)療管理。”沈蜷蜷小心地接過盒子，在耳邊搖了搖，聽到里面的聲音后，慢慢笑了起來。他仰頭對管理道：“我明天把玻璃球和花紙紙給你送來好嗎？現(xiàn)在我沒有帶著。”接著伸手在兜里掏，掏出一塊餅干：“你先吃這個(gè)。”

    “我不要餅干，也不要什么玻璃球花紙紙。走吧走吧，快走。”醫(yī)療管理揮揮手。

    沈蜷蜷問：“你不要這些嗎？那你想要什么？我去給你撿，小板凳小椅子都能撿到。還有瓶子，你想要很好看的瓶子嗎？來裝你的藥，比你的這些瓶子好看多了。”

    他又思忖著：“如果你想要垃圾人的話可能不好撿，那個(gè)要運(yùn)氣特別好，就像我這樣的才能撿到。”

    “我什么都不要。你想去哪兒撿？我告訴你啊，不準(zhǔn)離開福利院，不然我就告訴你們管理。”醫(yī)療管理警告道：“克科鎮(zhèn)很遠(yuǎn)，還在山背后，你去找后勤，那里每天有人開車去克科鎮(zhèn)，你讓他們把藥給你哥帶去。對了，你不能說里面裝的藥，就說是……是裝的玻璃球。”

    沈蜷蜷和醫(yī)療管理道別，捧著盒子去了食堂。他不敢就這樣進(jìn)去，踮起腳在窗外看，小聲喊宿舍里小孩的名字。

    唐圓圓最先看到他，立即捅了捅身旁的林多指，幾個(gè)小孩都涌到了窗邊。

    “給，這是三塊豆餅，你只有兩塊，你們肯定不夠，我把我的一塊也給你了。”林多指遞出三塊黑乎乎的豆餅，沈蜷蜷連忙接著，裝進(jìn)了自己的挎包，又掏出水壺遞給他：“你幫我裝滿水。”

    林多指去裝水，唐圓圓又往窗外遞出個(gè)癟了一塊的舊水壺：“這是林多指的水壺，我給你裝的苞米粥。”

    “哇，你好厲害啊，可以把粥裝在水壺里。”陳洪亮在旁邊贊嘆。

    正在臺上打飯的管理目光如炬：“誰在把粥裝進(jìn)水壺？誰？只能在食堂里吃，不準(zhǔn)帶走！”

    “噓……”唐圓圓馬上噓陳洪亮，“你不準(zhǔn)說話！”

    陳洪亮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多指很快打好水過來，把水壺遞給了沈蜷蜷。王小細(xì)走了過來，聲音嚴(yán)肅而警覺：“王柱生的哥哥往這邊看了兩次。”

    “三次。”一同放哨的于大頭糾正。

    “我覺得他再看一次，就會發(fā)現(xiàn)小班生的復(fù)仇計(jì)劃，找到沈蜷蜷。”

    “那快走，你快走。”林多指催促沈蜷蜷。

    沈蜷蜷將背包整理好，想起醫(yī)療管理的叮囑，問道：“藥片一天兩次，每次一粒，藥膏兩條腿每天一張，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藥片貼在藥膏上，每天貼一張。”

    “不是，是一粒藥片吃兩次。”

    “一粒藥怎么能吃兩次？”

    唐圓圓打斷小孩們的爭論：“就是每天吃兩次藥，每次只吃一粒，藥膏每天都要換一張，兩條腿的傷口都要貼。”

    “我知道了，唐圓圓你真聰明。”沈蜷蜷心悅誠服地點(diǎn)點(diǎn)頭，掏出三塊餅干遞進(jìn)窗內(nèi)：“你們吃吧，我等下次吃飯的時(shí)候再回來。”

    餅干被飛快地接走，沈蜷蜷匆匆走向圍欄破洞方向，身后迅速傳出一群小孩爭奪餅干的聲音。

    “你別咬那么大一口。”

    “這個(gè)是我的，我先咬。”

    ……

    很快地，唐圓圓和陳洪亮又打了起來。

    彌新鎮(zhèn)一帶的泥土被雨水浸泡過，有些松軟。沈蜷蜷看著白天的彌新鎮(zhèn)，覺得沒有晚上那么可怕，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被嚇得不行。

    他在垃圾場里飛奔，踏得積水飛濺，棉鞋底和鞋幫上的泥也被積水給清洗干凈。他一口氣沖到鐵皮屋前，看見大門緊閉，又趕緊繞去墻邊，見堵著洞的水泥磚也還在，放松地舒了口氣。

    沈蜷蜷推開門，輕手輕腳走到褚涯身旁。

    褚涯還保持著他離開時(shí)的姿勢，面色依舊緋紅，被子半掀，露出的一小半身體發(fā)著抖，胸膛也淺而快地起伏著。沈蜷蜷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發(fā)現(xiàn)還是一片guntang。

    “你很難受嗎？是不是很難受？我給你拿藥來了，你吃了就會好的。還有貼在腿上的藥膏，我們先貼上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他趴在褚涯耳邊追問，又自言自語回答：“好，那就先貼上。”

    沈蜷蜷解下挎包放在沙發(fā)上，從藥盒里取出一片藥膏，再輕輕揭開搭在褚涯腿上的被子。

    露出的兩條大腿似乎又腫了一圈，皮膚顏色也更加暗沉，比他昨晚看見的更加觸目驚心。

    沈蜷蜷之前受傷，是醫(yī)療管理給他貼的藥，所以他也不清楚步驟，直接將藥膏往褚涯腿上貼。直到兩次都沒成功，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層透明的膜。

    那層透明膜黏得很緊密，光滑的表面讓他無從下手。他轉(zhuǎn)著圈對著光瞧，瞧半天也沒找到口子，只能用手指四處摳。

    他徒勞地?fù)噶撕靡粫海粑絹碓郊保~頭也滲出一層細(xì)密的汗珠，突然便大喊一聲，憤憤地將藥膏扔在了沙發(fā)上。

    “你是不是個(gè)壞東西？你怎么就要長成這個(gè)樣子！我哥哥的腿很疼的，你為什么不讓我貼上去？”

    沈蜷蜷憤怒跺腳，指著藥膏大罵，胸脯起伏喘著粗氣。片刻后，他低頭去看褚涯，在看見那兩條變形的腿后，又默默撿起藥膏，用手指摳，遞到嘴里用牙啃。

    只不過他每過一會兒就要焦躁地大喊一聲，還將自己的帽子扯掉，砸在了床上。

    沈蜷蜷將那藥膏都啃得濕漉漉的，其中一個(gè)角終于啟開，他連忙捻住那點(diǎn)透明膜，將整層都完整地揭了下來。

    他小心地將藥膏貼上褚涯右大腿，邊貼邊去看他的臉，確定他沒有感覺到疼痛后才繼續(xù)。

    沈蜷蜷在對付第二張藥膏時(shí)就有了經(jīng)驗(yàn)，很快給褚涯的兩條腿都貼上了藥膏。

    接下來就是喂藥，沈蜷蜷給褚涯喂過水，便也拿來那根小勺將他牙齒撬開，再將藥片丟進(jìn)他嘴里。

    藥片落在褚涯舌上，一動不動，既不吞咽也不吐出來。

    “你吃呀，你吞下呀，好吃的。”

    沈蜷蜷蹲在他身旁勸了片刻，見他還是沒有反應(yīng)，便將他牙齒再撬開些，用手指將那藥片勾了出來。

    “是苦的嗎？”沈蜷蜷拿起藥片舔了下，咂咂嘴：“不苦哦，也不酸，沒有味道，像豆餅……也好吃的，你怎么不吞下去？”

    接著又將那藥片丟進(jìn)褚涯的嘴：“你快吃，咬一口。”

    藥片始終就那么黏在褚涯干燥的舌上，沈蜷蜷想了想，去挎包里拿過自己的水壺，往蓋子里倒了一些，撅著嘴吹涼，再喂進(jìn)褚涯嘴里。

    褚涯雖然昏睡不醒，喉嚨卻也動了下，做了個(gè)吞咽的動作。沈蜷蜷立即去看他的嘴，卻發(fā)現(xiàn)那些水雖然咽下去了，藥片卻還黏在他舌根處。

    “呀……怎么不下去啊……”

    沈蜷蜷著了急，壓低勺子撐開褚涯的牙，再將嘴湊上去，對著褚涯的喉嚨里吹氣：“呼……呼……”

    他鼓著腮幫子吹了好幾口，那藥片還是黏在喉嚨口，便抬起了右手。他看著自己短短的手指，覺得不夠長，想找根小棍兒給他捅下去。

    沈蜷蜷在地上堆放的一堆物品里翻找，找出來一根紅色塑料棍。這原本是一根雪糕棒，被人丟進(jìn)了垃圾桶，再被他從垃圾場里給撿了回來。

    沈蜷蜷左手按住撬開褚涯牙齒的勺子，右手舉起了雪糕棍。但才遞到褚涯嘴邊，就驚訝地停下了動作。

    只見褚涯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醒了，正睜著眼看著他。

    沈蜷蜷愣了一瞬，驚喜地問：“你醒了？”

    褚涯平平躺著，看似已經(jīng)蘇醒，但眼底布滿紅絲，眼神迷蒙，瞳仁也沒有什么焦距。

    沈蜷蜷既高興又緊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道：“哈哈，你，你正在吃藥，但，但是不吞下去，我準(zhǔn)備幫你吃，哈。”

    他歪著頭，兩手伸直絞在身前，看著褚涯忸怩地笑。笑了一陣后，將那根雪糕棍舉到褚涯面前：“喏，就是用這個(gè)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