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痕 第45節(jié)
這些話讓她耳熟,耳熟到回憶起十二年前,驅(qū)車前往東山郡山頂?shù)恼劶覄e墅時,他就是這么同她說的。 關書桐當然不認為,趙嘉業(yè)會如此待見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外姓”女兒,就算她極有可能當場叛逆發(fā)瘋,也要求她一定要到場。 所以…… 要求她一定到場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關書桐腳步一頓,轉(zhuǎn)身,朝國際部的方向走去。 手機掏出來,給陳怡佳發(fā)消息:【談斯雨在做什么】 陳怡佳回得挺快:【打球喝水】 以為她要過來找人,她非常體貼地附上地點:【一號籃球館】 g:【你把球砸他身上】 陳怡佳跟不上她腦回路:【???】 g:【把水潑他頭上】 cyj:【?。浚??】 g:【就說是關書桐干的】 之后,陳怡佳有過短暫幾秒鐘的停頓。 校內(nèi)一號籃球館離得不遠,關書桐怒氣騰騰,剛要沖進館內(nèi)。 陳怡佳發(fā)回語音消息。 點開,卻不是她的聲音,而是一道低沉清冽的少年磁嗓,如林間冷泉清泠泠沖刷玉石,在火傘高張的秋日午后,也淙淙流過她耳朵,濡濕每一根神經(jīng): 【怎么生氣了?嗯?】 溫柔的,寵溺的,笑聲低低,很蘇,惹得人心尖兒酥麻發(fā)顫。 像在……哄女朋友。 第30章 晉江文學城 他們的籃球賽只到一半, 還剩下半場沒開始。 喝水的喝水,扯淡的扯淡,裁判往上拋著計時器在玩, 余良翰右手頂著一顆籃球在轉(zhuǎn)。 觀眾席上, 女生占了七成, 其中又有七成正在心猿意馬, 小眼神在滿場男生身上瞄來瞄去。 關書桐到籃球館, 一眼看到前排的談斯雨時, 余良翰正好也扭頭朝他看,“哥, 球賽你還打不打了?” 他沒應聲, 身上一套黑白配色的球服,岔著兩條長腿大喇喇地坐著, 肘部抵膝,上身自然前傾, 胳膊肌rou僨張著運動后強烈的雄性荷爾蒙, 左手的礦泉水瓶還剩四分之三的水量, 垂著眼,在擺弄右手的手機。 關書桐的拳頭在校服裙邊捏緊, 疾步向他走去。 許是她殺氣太重,他機警地抬了下頭, 她雙眼噴火,他輕笑, 舌尖滑過虎牙尖。 “你們玩吧?!狈畔略?,談斯雨收手機, 拎著那大半瓶水起身,折進籃球館后方通道。 關書桐一路跟過去。 余良翰眼尖, 看到她,揚聲招呼:“關書桐!” 她抬手示意,既是回應他那聲招呼,也是表示她現(xiàn)在忙得很,沒空搭理他。 余良翰那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過來,目光都往她身上放。 注意到她那冷白膚色,和高瘦又不失婀娜曲線的身材的同時,也注意到她那張舒展大氣、秾麗冷艷的臉龐。 最后發(fā)現(xiàn)同樣一套校供服,穿在她身上,莫名多些設計感。 藏青紅白斜紋真絲領帶是散的,襯衫第一顆紐扣開著,鎖骨精致秀氣,纖細小腰不盈一握,锃亮的黑色漆皮細腰帶和瑪麗珍鞋,給低調(diào)的深灰色百褶裙增加亮點,漂白色的中筒襪襪口印有“going”的logo花紋,不明顯,但特別。 整體是美式復古風格,亮眼又時髦。 消息記錄里還留有她那兩句抓狂的話,陳怡佳警鈴大作,起身喊她:“桐桐!你別呀——” “別什么?”余良翰連球都沒心思打了,忙里偷閑地大聲問她。 但是關書桐和談斯雨的身影,都已消失在昏暗狹長的通道。 陳怡佳重重嘆一口氣,一擺手,算了,談斯雨這人精著呢,不至于跟女生動手,但也絕不是個吃虧的主。 余良翰嗅出點那兩人暗中彌漫的火藥味,再結(jié)合陳怡佳的表情,懂了,“床頭打架床尾和?!?/br> 并不是。 談斯雨進了男更衣室。 門沒落鎖,關書桐一把擰開門把手。 燈只亮了一盞,光線昏昏。 他背對著她脫上衣,肩胛骨帶動后背肌rou鼓動,脊柱骨向下延伸,勁腰收窄,兩側(cè)有腰窩。 她一眼看到他擱在椅子上的礦泉水瓶,伸手去拿,擰蓋子,揚手往他身上潑時,他手中球衣往柜子一扔,回身,青筋遒勁的大手一把掐住瓶身,塑料材質(zhì)的礦泉水瓶被“咔嚓”捏扁,液體瞬間噴射而出。 關書桐偏頭,避之不及,小臂頃刻濕透,升高的水液如噴泉降落她肩袖,打濕她頭發(fā)和衣襟,純白襯衫透出內(nèi)里的膚色。 這個混蛋。 她胸腔劇烈起伏,裂眥嚼齒地瞪著他。 他眼神帶有幾分玩味,“或許我該慶幸自備了一瓶水,否則,看你這架勢,大概得潑我硫酸?!?/br> “知道我會生氣,恨不得殺了你,為什么還要招惹我?!” 關書桐氣急敗壞地質(zhì)問他。 談斯雨拿走她手中的礦泉水瓶,“咚”一聲精準無誤地投進垃圾桶,“到底是誰招惹你?” “你明知道我討厭趙嘉業(yè)!更別說參加他的生日宴!” 她媽在生日宴當天跳樓自殺,憑什么趙嘉業(yè)的生日宴就能辦得大張旗鼓、風風光光的! 她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如果不是你,他怎么可能會特地要求我必須參加?” “都、是、你!” 關書桐一字一頓,雙眼狠狠瞪著他的眼,食指用力戳著他胸口,一呼一吸間鼻翼輕微翕動。 “你就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br> 她說。 “‘關書桐,你嘴巴得甜一點,多說點好話哄他’‘關書桐,男人不喜歡女人風頭壓過他’‘關書桐,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你好好學著怎么做’‘關書桐,他約你,你就收拾打扮得好看點出去’‘關書桐,除了跟談家聯(lián)姻,你還有什么價值’……等等等等,從小,我就是聽著這些長大的!” 她和趙嘉業(yè)之間沒多少父女情,他只會命令她,要求她,話題中心和重點永遠都是圍繞“談家”和“談斯雨”。 他眼里有權勢,有利益,有臉面,唯獨沒有他們的小家,沒有關淑怡,也沒有她。 從小,她就是這么扭曲壓抑地長大的。 “愛情……呵~”這真是她想一次就笑一次的世紀笑話,“我能愛你什么?我只在你那兒感受到莫大的壓力,只看到你和你背后的談家能帶來多大的利益,只知道討你喜歡,就能討我爸開心,那樣我媽也會開心。至于我的開心,重要嗎?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嗎?” “你說,我能愛你什么?難道我是什么自虐狂嗎?!” 關書桐反問,字字句句咬在酸軟的齒間,她又急又氣,紅了眼睛。 “按以前設想的那樣聯(lián)姻不好嗎?!反正你也說了,這么多年,對我也是有點感覺的。這很好啊,我盡職盡責地當一個完美太太,至于你,繼續(xù)對我有感覺,或者移情別戀在外面隨便搞,我都可以不在乎!” “但你不要!”她氣到猛力摁住他的雙肩,一把將他搡到金屬制的衣柜上,指甲嵌進他皮膚,柜子砰砰作響,“你理想主義,你崇高,你想要的所謂愛情,我給不了——” “為什么就這么肯定你給不了?” 他冷靜到極致的一句話,反而令人歇斯底里。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她怔忡在原地,眼神飄忽,掐在他肩上的手慢慢松了勁,他在此時反擊,前進一步,她避如蛇蝎地后退。 “你說你討厭你爸,討厭那個家,說你忍受了多久多久,但你現(xiàn)在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顧地逃出來了嗎?你現(xiàn)在不是還過得挺不錯的嗎?” 他步步緊逼,居高臨下,目光灼灼盯著她。 她看著火焰在他眼底跳動,看著他眼中的她在烈火中飄搖,被一點一點吞噬。 “我沒有!”關書桐沖他吼,脖頸青筋跳動,“本應屬于關家,屬于我和我meimei的家庭和財產(chǎn),現(xiàn)在被姓趙的一家霸占著!那些吃絕戶的、帶著私生子女逼宮上位的,本應遭天譴,備受良心譴責,但法律管束不了道德問題,他們也壓根沒有良心這種東西!” “所以,你要對付的,是他們!不是我!” 他撂話,指尖重重戳著她心臟,把她那些不服,那些不爽,硬生生地還給她。 “但凡你有點本事,”他偏頭,一個“去”字說得輕飄飄,“把球砸他們身上,把水潑他們頭上,哪個王八蛋敢他媽跟你對著干,你一巴掌甩他臉上,鬧大了就說是家庭糾紛,外人還能插手你們的家事不成?他們議論紛紛,歸根究底罵的也是那對渣男賤女。多罵一次,知道他們那些腌臜事的人就多一個,光是口水就他媽能淹死他們?!?/br> “就算那對渣男賤女要對付你,就仗著我們過去那點感情,仗著我對你挺有感覺,有事我保你,連著你meimei的份兒一起,我會幫你照顧她,你只用集中火力,想著怎么干他們,怎么把他們搞得雞犬不寧、天翻地覆就成!” “怎么這副表情?嗯?”談斯雨問她,關書桐眼神猶疑,“現(xiàn)在知道你真正該對付的人是誰了?” 她緘默不言,眼簾垂下來,試圖掩蓋內(nèi)心滿溢的慌亂……以及,愧疚。 “所以……關書桐,”他拖腔拉調(diào)地叫著她,她退無可退,后背“砰”一聲悶響撞上金屬衣柜,涼意隔著輕薄的襯衫滲透肌膚,他低頭,額頭抵著她的額,她一個激靈,肩膀輕微瑟縮,聽到他問,“你到底跟我置什么氣呢?” “以前找我聯(lián)姻,想的不就是怎么對付他們?現(xiàn)在,我給你這個機會,連聯(lián)姻都不用,我會想辦法幫你搞定他們,怎么你還跟我生氣呢?壓迫你的是我嗎?是我要求你一定要千方百計接近我嗎?逼死阿姨的人是我嗎?爭奪你家家產(chǎn)的人是我嗎?欺負你和你meimei的人是我嗎?” 他的質(zhì)問,讓她啞口無言。 垂在腿側(cè)的兩只手越攥越緊,關書桐的頭在不知不覺間低下,發(fā)絲滑落身前,熱意從腳底往上竄,燎著神經(jīng),在每一處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爆出麻痛的火花,心臟又酸又脹,臉頰又紅又燙。 “你還是太乖了?!闭勊褂暾f,“沒人教過你,到底什么是‘胡作非為’嗎?那我教你要不要?” 他逼近,胳膊抵在她身后的衣柜上,空氣像裹在一層密不透風的塑料薄膜里,呼吸間是兩人交融在一起的氣息,她不動聲色地偏頭。 他瞥見她黑發(fā)掩蓋下發(fā)紅的耳廓,“說什么給不了我愛情,不知道愛我什么……承認對我也有朦朦朧朧的感覺,很難?” “沒有。”她嘴硬。 “ok,”談斯雨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那別趁我醉得不省人事,突然親我——” 她打斷:“那是大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