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對方態度不好,問題極多,謝靈梔一時半會兒不好全部回答,便只回了最后一個:“是在街上偶然碰見的,我當時也不知道……” “偶然碰見?還真有緣分?!壁w晏嗤的哂笑,又問,“謝家答應了他的提親?” 謝靈梔抬眸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地問:“你知道他提親,不知道我們答沒答應?” 趙晏輕哼一聲:“你只用說答沒答應就行。” 謝靈梔覷著他的神色,剛生出的那點膽氣不自覺降了一些,小聲回答:“沒有答應?!?/br>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仿佛一陣清風拂過心間,趙晏心中的煩悶瞬間消散了大半。他眉宇不自覺松弛下來,甚至還輕笑了一下,饒有興致地問:“嗯?為什么不答應?” “因為我薛家爹爹在世時,已經拒絕過他的提親了?!?/br> 當下拒婚,常見的理由無非就是那幾個:“屬相不對”、“父母不允”、“家世不當”、“早有婚約”。時人重孝,其中“父母不允”是最冠冕堂皇又讓人無法反駁的。 趙晏抿一抿唇:“沒有其他原因?” 對于他的刨根問底,謝靈梔心內再次浮起絲絲抵觸,但又不敢不答。她定一定神,低聲續道,“有,我薛家爹爹仍在孝期,不便議親,而且我……” “你什么?” 謝靈梔心尖一抖,抬眸問:“不是你那天在御花園說的嗎?不準我參加賞花宴、相親宴……” 說到這個,她就覺得委屈。她只是和他假成親了一次而已,他卻一直揪著她的私事不放。是帝王的霸道蠻橫還是另有原因? 謝小姐的理由光明正大,并無任何不妥??刹恢趺矗w晏心里竟有種微妙的不滿。他眼眸低垂,語速極緩:“所以,假如你養父沒拒絕過他的提親,你不在孝期,我又不阻止,你就會同意了?” 謝靈梔不想就這件事和他談論太多。她本想回答一句“我同不同意和你有什么關系?用得著你來管嗎?” 但終究還是畏懼帝王威嚴,因此在趙晏耐心即將告罄前,她睫羽低垂,輕聲道:“不是,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應遵從本心。我,我從未想過與葛師兄結為夫妻?!?/br> 仿佛是三伏天里喝了一盞冰鎮酸梅湯,趙晏心底的那點燥意因她這番話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輕輕“嗯”了一聲,容色和緩不少,眸間漾起了些許笑意,隨手指一指桌案,溫聲問:“你想喝什么茶?” 見他臉色好轉,謝靈梔才道:“我不想喝茶。” “嗯?” “葛師兄上門提親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謝靈梔現下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趙晏不慌不忙:“我自有知道的方法?!?/br> “你,你在監視我們家嗎?”謝靈梔大著膽子問。 如果是這樣,那爹娘哥哥他們知道嗎? 少女神色鎮定,眸中卻隱約流露出了一些懷疑和擔憂。 趙晏輕嗤一聲,有些不快:“我還沒那么無聊?!?/br>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趙晏拂了她一眼,冷聲道:“謝小姐,你是在質問我嗎?” 甫一與他視線相撞,謝靈梔心里就打了個突,忙垂下腦袋,小聲解釋:“沒有,我,我只是好奇。” 回答她的是一記冷哼。 趙晏緩緩說道:“下不為例。” “嗯。”謝靈梔今日被緊急召進宮中,還是太后的名義。然而進宮之后,見到的人是他。他又兇巴巴地詢問她的親事,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錯事一般。她心內委屈之余,并非沒有不滿,可兩人地位懸殊,她又不能對他發作。 她思緒急轉,一會兒想到他今天的態度的種種轉變,一會兒又想到那日在御花園發生的事情。突然,她靈光一閃,腦海里生出一個堪稱大膽的猜測。 想了又想,謝靈梔忍不住出言試探:“那個,你不讓我嫁給別人,是想讓我嫁給你嗎?” 聽聞此話,趙晏心跳驀的漏了一拍,耳畔響起嗡嗡聲,腦海也空白了一瞬。他神色不改,輕咳一聲:“嗯?你想入主后宮?” 其實,她若真想入宮為后,看在過往的交情上,他也不是不能答應。 謝靈梔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三宮六院多復雜啊,她何必去趟渾水? 趙晏面色幾不可察地一僵,他眼眸微瞇,指了指窗外:“謝小姐,你瞧那是什么?” “是太陽。”謝靈梔不解,如實回答,這還用問嗎? “你也知道那是太陽?天還沒黑,就開始胡思亂想了?”趙晏語氣微涼,“我怎么可能想娶你?” 她不想嫁,他還不想娶呢。 “哦?!敝x靈梔垂眸,沒太多意外,也沒太多失落,難堪之余,更多的是松一口氣。 他沒這個念頭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我今天出門太急。恐父母在家里擔心。反正你要問的也問完了?!?/br> 趙晏表情有片刻的凝滯:他說了那些話,她就這反應? 他闔了闔眼,這會兒不想看見她,便揮一揮手,揚聲道:“常喜,送謝小姐回去?!?/br> “是。”守在外面的常喜忙進來,領著謝小姐出去,“謝小姐,請吧?!?/br>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陛下面色沉沉,常喜暗暗打了個寒顫,也不知道這位謝小姐怎么惹怒了陛下。 謝小姐神思不屬,直到坐上回家的馬車,才長長嘆一口氣。 不想娶她,還不許她嫁人,真是不講道理。 可對方是皇帝,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好的解決辦法。 罷了,反正她現下還不便議親,暫且等一等,說不定再過一兩年,會有轉機呢。 這么一想,謝靈梔心里稍稍安穩一些。 等她回到家中時,葛青云早已離去。 安遠侯夫人正在焦灼等待。 看見女兒歸來,兩人齊聲問道:“怎么樣?太后找你什么事?” “沒什么,就,就是問幾句話?!敝x靈梔不想透露自己和皇帝之間的往事。 梅若喬將女兒拉到一邊,小聲問:“太后沒說別的吧?” “什么別的?” “沒提陛下或蜀王殿下?”梅若喬委婉問道。 謝靈梔搖一搖頭:“沒有。” 她連太后的面都沒見到。 “嗯?!泵啡魡虘抑男目偹惴帕讼聛?。 女兒被傳召入宮后,他們夫婦一直心神不寧,唯恐太后是要讓女兒入宮侍奉,或是做蜀王妃。 梅若喬甚至懊悔當日勸女兒參加賞花宴的舉動。 謝靈梔想起一事,又道:“娘,咱們家的院墻是不是要再砌高一點?” “什么?”梅若喬不太明白。 謝靈梔不便直接回答,就只說道:“宮里貴人似乎知道咱們家的一些事?!?/br> 她這話剛一出口,梅若喬便神色凝重:“好孩子,娘知道了?!?/br> 謝靈梔沖母親笑了笑,沒再說話。 …… 依嘩 謝靈梔告辭離開之后,趙晏坐在案邊,心緒起伏不定。 一閉上眼,他就不可抑制地想到謝小姐的那句:“是想讓我嫁給你嗎?” 方才在她面前,他不愿落了下乘,因此毫不猶豫地否認,甚至說她胡思亂想。 事實上,他心里透亮:她沒說錯,他是真的想讓她嫁給他。之所以反應那樣大,多多少少帶了點惱羞成怒。 他對自己說:這絕對不是出自男女之情,肯定是習慣。 因為和她成過一次親,所以才不允許她嫁給別人,才想讓她留在身邊。而他自己,素來驕傲,絕不可能中意一個心里沒他的女子。 如此這般想了好一會兒,他心里才稍稍自在一些。 趙晏強迫自己驅走雜念,專心處理政事,后又校場騎馬射箭,消耗多余的精力,果然沒再想起謝小姐。 是夜,趙晏居然又做夢了。 夢里自己還在花溪村,穿一身褐色衣衫,在一個農家院子里,喂鴨喂狗。 謝靈梔站在不遠處,笑靨如花。 畫面一轉,竟是兩人洞房花燭夜的當晚,兩人同處一室。喜燭不停地向下淌淚,他一把將新娘擁入了懷中…… 趙晏猛地驚醒過來。 夜色沉沉。 不遠處留的一盞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隔著床帳灑進來。 趙晏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發覺身下一片狼藉。 他一時之間,心緒復雜。 其實自永寧回來后,他偶爾也會夢見花溪村,可幾乎都是自己在院中休息的場景。至于后半截,那是第一次夢到。而且他年紀稍大一點后,有時也會做綺夢,但從未像方才的夢境那般,清楚地看見人臉。 夢中的場景旖旎而清晰,仿佛真實發生過一樣。 少女濕漉漉的臉頰,水汪汪的眼睛,不盈一握的腰肢,細碎的聲音…… 閉上眼,似乎仍能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一回想起來,就讓人身體發緊。 看一眼漏刻,現在約莫才四更天。 趙晏起身沐浴,又灌了一大盞涼茶,試圖將心底跳躍的那團火苗給壓下去。 他無法再說服自己只是習慣。他知道,他是真的對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偏偏白天里,他剛對她說出那句“我怎么可能想娶你?” 趙晏按了按隱隱作痛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