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兒,傷也不在手上,喂什么喂? 深吸一口氣,趙晏盡量心平氣和地同她講道理:“薛姑娘,你覺不覺得我應該先洗漱一番?” “是應該。”薛靈梔點頭,又有些納悶,“你要洗漱就洗漱嘛,我又沒攔著你。昨天半夜我好像還聽見你……” 趙晏闔了闔眼睛,異常平靜:“所以昨夜我傷口被牽動,又滲血了,現在還在發燒。” 原來她不是沒聽見。 “呃……”薛靈梔一噎,暗想,是她疏忽了。 父親薛文定是得急癥去世的,根本沒給她盡孝的機會。祖母病重時,她年紀尚小,是父親在床前伺候,她自己并無太多照顧病人的經驗。以至于昨天竟忽略了這一茬。 不過她這人一向聽勸,又深諳知錯就改的道理。于是,她甚是誠懇地發問:“那你現在想讓我怎么做?是讓我把洗漱的東西端過來?還是我扶你出去?” 趙晏按一按眉心,頗覺無力。 宮中侍者無一不是體察人心、揣摩上意的高手,他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偏生這姑娘還一副誠懇體貼的模樣。 趙晏只得和她講明:“端進來吧。” “行,那你等一等。”薛靈梔爽快答應,利索照辦。 她年紀輕,精力足,并不在意這點小節,而且她還指望著他假扮自己未婚夫呢。 就當和養鴨養狗一樣,多費些心力罷了,她養得起。 料理好一切雜 yh 務,又親眼看著張公子服下湯藥,薛靈梔才又同他商議“婚書”一事。 “準備婚書?”她剛一提出此事,趙晏便挑眉看向她。 “對。”薛靈梔鄭重點頭,繼而認真解釋,“正因為咱們是假的,所以更應該準備齊全一點兒,就像真的一樣,好讓人挑不出毛病。” 趙晏隨口應道:“那你準備吧。” 他重傷未愈,實在不想在這等小事上浪費精力。 “我聽人說,婚書要有雙方父親的名字。”薛靈梔頗有些不好意思,“張公子,你爹爹那邊……我怎么寫?” 她倒是不介意生編硬造,就是擔心他不滿意后不肯配合。 謹慎起見,她特意來問一問。 趙晏本不想理會,但不知怎么,他心思一動,忽然想到她先前取的“張乙”和“張二”,不由地心生警惕。 直覺告訴他,此事不能由她全部做主。 “張——”趙晏視線微轉,目光落在床畔的半舊木桌上,“張卓吧。” “行,就張卓。”薛靈梔點頭,極好說話,又問,“那生辰八字?” “隨你。” 聽到他這句話,薛靈梔心里就有數了:可以合理編造。 …… 父親下葬后,薛靈梔第一次踏進他的房間。 薛文定生前喜好讀書,房屋也格外寬敞,房間靠窗的位置有一個木制書架,整整齊齊擺放著他所有書籍。 ——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他在縣城時,借閱旁人的書親手抄寫的。 薛靈梔小時候跟著爹爹學過幾年字,模仿他的字跡不說能像十成十,八.九分相似肯定有的。 找出筆墨紙硯,她反覆練習,在浪費了好幾張紙后,終于擬出一份似模似樣的婚書。 其中,偽造的薛文定簽字,幾乎能以假亂真。 薛靈梔細細看了幾遍,頗為滿意,拿去給張公子瞧。 此時,趙晏服下藥將近半個時辰,效性剛發作,已漸覺困頓。 面對遞到跟前的“婚書”,他耐著性子匆匆瀏覽一遍,隨后,心中浮起一抹驚訝。 看不出來,這位薛姑娘字寫得不錯,尤其是薛文定的簽字,瀟灑又大氣。 先前倒是他小瞧她了。 而且她的名字不是靈芝,是靈梔。 一字之差,比他原以為的要清雅得多。 “男方父親這里,我還沒寫,怕給人看出是同一個人寫的。張公子,你看你能不能給補上……”薛靈梔小聲請求。 偽造兩人的還行,一下子偽造三個人的,還不能用自己平時常用的字體,屬實有點難了。 趙晏抬手推開,神情淡然:“我若說不能呢?” “那,那我就當你爹不識字,畫個圈,按個手印。”薛靈梔已想好了退路,“也很正常,我們這邊很多不識字的。” 趙晏眼皮直跳:“去拿筆墨來。” 不識字?虧她想得出來。 薛靈梔臉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好勒,你等著。” 筆墨都是現成的,只需添兩個字就行。 然而,面對薛靈梔拿來的筆墨,趙晏卻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劣質的羊毫。 算了,勉強一用吧。 “張卓”二字,剛一落在紙上,薛靈梔便毫不吝嗇贊美之詞:“哇,寫的真好。” 趙晏卻淡淡地道:“你這婚書一看就是新寫的,騙不了人。” “我特意用的舊紙。” “字跡是新的。” “那怎么辦?”薛靈梔有些犯難。 趙晏斜睨她一眼,語氣微涼:“你爹教你寫字時,難道沒教你怎樣把字跡做舊么?” 薛靈梔一怔,這還真沒教過。 爹爹從不教她這些投機取巧的事情。 “你學過是不是?”薛靈梔靈機一動,反應過來,連忙請教,“怎么做舊呢?張公子,你教一教我。” 趙晏輕哼一聲,并不回答。 薛靈梔也不惱,仍好聲好氣同他商量:“你告訴我,我中午還給你做鴨蛋吃。我養了三只鴨子呢。” 趙晏嗤笑,鴨蛋而已,又不是什么龍肝鳳髓,當他稀罕么? 但他現下困倦,不想與她過多啰嗦,就道:“家里有茶水么?去試試。” “茶水?有的有的,多謝多謝。” 薛靈梔連聲道謝,拿起“婚書”就往外走,卻被叫住。 “對了——”趙晏緩緩道,“我休息一會兒,午飯之前不要吵我。” 薛靈梔訕訕一笑,背對著他扯個鬼臉,口中卻答應得干脆利落:“好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薛靈梔果真沒再靠近雜物間半步。她待在爹爹房里,嘗試茶水做舊法。 在其他紙張上試驗成功后,才用在“婚書”上。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時,薛靈梔剛結束手頭的事情,從爹爹房間出來。 小狗阿黃在院子里汪汪直叫。 “梔梔——” “來了,來了。”聽出是李嬸的聲音,薛靈梔快步走至門口,打開門,“李嬸,你找我?” “我來給你送倆茄子。”李嬸笑呵呵遞上兩個紫色圓茄。 薛靈梔下意識婉拒:“不用了,李嬸,你和李叔留著吃吧。” “拿著,菜園里還有呢,這是給你的。”李嬸不由分說塞進薛靈梔手里。 當然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送茄子。 一進門,李嬸就好奇地問:“聽你李叔說,西屋那個就是你未婚夫張二郎?” “是他。”在李叔和李嬸面前,薛靈梔免不了心里發虛,垂著頭低聲道,“可我一開始都不敢確認。” 李嬸倒不生疑,反而還安慰她:“這也正常,你們多少年沒見了?你要真一眼就認出來,那才真是怪事。” 薛靈梔微微一笑,感覺欺瞞李叔和李嬸很不厚道。但此事干系重大,真讓她坦白,她又不敢。 李嬸皺眉:“不過,張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么多年也沒個音訊?不會是不想認這門親事了吧?” “當然不是啦。”薛靈梔忙正色道,“張家是講信義的人家。張公子這次來永寧,就是為親事來的。” 這還要感謝昨天傍晚李叔主動提供的靈感。 少女認真解釋,似是生怕旁人誤會一般。 李嬸見狀,笑得眉目舒展,出聲揶揄:“可見是女生外向,這還沒成親呢,就聽不得說張家壞話了。好了,我去瞧瞧他。” “現在嗎?”薛靈梔微愕。 “現在不行嗎?” 薛靈梔老實回答:“他吃了藥,在休息,讓我吃午飯前不要吵他。” “那行吧。”李嬸有些失望,隨即又表示理解,“也是,他身上有傷,是該好好養一養。那藥喝了也讓人發困。” “嗯。”薛靈梔連連點頭,同李嬸說些家常。 略坐一會兒,李嬸起身離去。 轉眼間,臨近晌午,太陽幾乎爬到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