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一副纖細的年輕女性軀體，渾身閃爍著細膩的銀色幽光，像是由高純度白銀打造而成。

    對方頭部并沒有面孔，只是光滑的臉頰，但它頭上又長著頭發(fā)，那些頭發(fā)都是一條條極細的金色金屬絲構(gòu)成，被編成盤發(fā)，讓她身上多了一點調(diào)和冰冷的優(yōu)雅。

    “伊蓮？”鹽回有些不確定。

    “是我。”

    這位金屬美人回答說。

    它抬起手，地面上升起一個高臺。

    “接下來，我要對你做初步修復(fù)，生命修理者很忙，我是它的助手。我會盡量保存你的完好。”

    伊蓮雙手插入鹽回的體內(nèi)———如果那些分散的塵埃算是身體的話。

    它的手指切換成了各種工具模樣，靈巧而熟練地將鹽回散開的軀殼進行捏合。

    在一陣輕微腫脹感和冰冷中，鹽回感覺到自己被她一點一點拼湊了起來。那些捏合的線條纏繞編織成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球，上面還帶著血絲和粘液。

    伊蓮輕輕捏著眼球：“多美啊。如果我也保留著這一部分就好了。”

    眼球被還原后，鹽回發(fā)現(xiàn)自己視力擴展了不少。

    它看到伊蓮身后的天空中，漂浮著許多塵埃和碎片，而在高高的天上，浮現(xiàn)出一個難以描述的巨大銀色輪廓。它體表連著一條條現(xiàn)狀的流光，那些光延伸鉆入世界每一片空間深處。

    銀色輪廓體表持續(xù)噴出一陣陣氣霧，空氣中響起一陣奇怪聲響。

    像是呼呼風(fēng)聲，又像是爆炸產(chǎn)生的氣浪。

    「呼呼哈哈嗤嗤嗤嗤」

    “這是生命修理者在唱歌，不用在意。”伊蓮將眼球黏在自己光滑的金屬臉頰上，說：“現(xiàn)在，我要修復(fù)你的另一只眼睛。請幫我看著，如果覺得形狀和模樣不對，請?zhí)岢鰜砦以僬摹！?/br>
    “好。”

    第1035章 新舊生命

    伊蓮技術(shù)很好，將原本幾乎完全被轟成飛灰的眼睛都給還原如初。

    好消息是修復(fù)極其完美，雙眼甚至比過去看得更遠更廣。

    壞消息是只有眼睛完成了修復(fù)。

    “損壞太嚴重，僅剩的這些信號載體無法重組成完好的結(jié)構(gòu)。”

    伊蓮如此說著：“不過還好，你還有一只手，至少保留了這一部分相對完好。”

    “初步修復(fù)完畢！”

    鹽回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形態(tài)。

    僅剩的手臂變成了身體，手掌五指張開撐在地面，手臂原本連接肩膀的位置擺放了兩只眼睛。

    第一次通過金屬鏡面看到自己模樣，鹽回被嚇得夠嗆。

    “不用擔(dān)心，接下來生命修理者將對你進行深度修復(fù)，我只是做基礎(chǔ)修補。”伊蓮安慰說：“你會恢復(fù)得很好，最差也會像我一樣。”

    “我是因為身體徹底壞掉了，信號結(jié)構(gòu)也受損嚴重，就只能完全重新打造。”

    鹽回心說，自己就剩一雙眼睛和一只手，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好奇地說：“你一直在光區(qū)？”

    “是的。我是被修理好的舊生命，不能進入新生命的區(qū)域。我用遠程信號向你進行傳遞，利用光區(qū)的力量將你帶上來……兩只眼睛是不是有點少？我可以再給你安裝兩個，就仿造原本的兩個。”

    “兩個就挺好！”

    鹽回拒絕。

    他又想到：“那么我被修理好之后，我也無法離開這里嗎？”

    “當然。你和我一樣。”

    鹽回心里一陣惆悵，從此以后就要在這里與世隔絕了。

    “所有被修理好的舊生命都在這里？”

    “留下的很少，能留下的都是生命修理者的助手，像我這樣的。大多數(shù)被修理好之后，修理者就會將它們送出去，回歸外面的世界。因為這些生命原本都是從外界來的，也應(yīng)該返回外界去，那才是它們該去的地方。”

    鹽回猶豫了一下，說：“就這樣送出去……是指的胞宇宙之外？”

    “對的。”

    “那它們能活嗎？”

    “不知道。”

    “……”鹽回算是搞明白了。

    這位生命修理者只管修理這一環(huán)節(jié)，后續(xù)什么的不在它考慮范圍內(nèi)，會被它直接修好后丟出去。

    “為什么它要修理生命？”鹽回看向銀色的伊蓮。

    “不知道。”

    “你沒問過它嗎？”

    “生命修理者不說話，只會唱歌，它一直在修理各種生命。”

    伊蓮說：“不論是什么樣的生命，哪怕只剩下最后一點碎片，它也會根據(jù)這一點碎片，竭力還原它的完整結(jié)構(gòu)。不過因為無法找到原始材料，所以只能用白銀平原本地材料代替，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锃元素。”

    對生命修理者，伊蓮所知道的也不多。

    它從未得到生命修理者的回應(yīng)，但決定幫助這位總是忙碌勤勞的修理者，來修復(fù)更多的生命。

    助手會各負責(zé)一片區(qū)域，伊蓮選定的是考察站正上方。

    鹽回有些難以理解：“你們就是自發(fā)地去修理嗎？”

    “對。”

    “那么會不會有偷懶的情況？”

    “有。”

    伊蓮說：“有的助手也會什么也不做，不過這樣就會被修理者丟出去。說到底我們也是被修理好的生命，如果愿意在這里當修理助手就能留下，不然就會被送出去。”

    “愿意留下的非常少，因為這里只有各式各樣的修理而已，對不少舊生命來說都是乏味而枯燥的。除我自己之外，我在這里只看到過兩個助手。”

    伊蓮會觀察地面的考察站。

    它通過遠程信號得知，自己曾經(jīng)在里面生活，還有一個父親。它工作時能看著考察站，也會覺得很安心。

    唯一的遺憾是伊蓮受損嚴重，過去的信號層———或者說記憶和自我部分，都已經(jīng)丟失。如今剩下的雖然還是叫伊蓮，但僅僅剩下這個名字而已。

    “你不一樣。”

    伊莉看向手里的兩個眼球：“你是完整的，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是誰，我過去是什么樣的模樣。”

    鹽回說：“雖然我不知道，但我會去嘗試查清楚。”

    金屬女郎嗯了一聲。

    光區(qū)的環(huán)境簡單而直觀。

    除去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眾多碎片，以及高居空間頂點的生命修理者，然后就是地面那白色的光幕陸地，助手們通過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白銀平原。只是鹽回做不到。

    他被伊蓮帶在身邊，變成一個飛行的手臂怪輔助它。每天伊蓮都在修復(fù)那些看起來慘不忍睹、甚至是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碎礫和焦炭。

    有的只修復(fù)出一根骨頭，有的修復(fù)后就剩一塊皮革，有的被修復(fù)成像是泥巴或大便的東西，更多的是就剩灰，一撮一撮的灰……

    相比而言，鹽回已經(jīng)是修復(fù)程度最高的舊生命了。

    伊蓮修復(fù)手法看起來神奇，但原理卻很簡單。

    “就是將壞掉的生命殘留物質(zhì)收集起來，找出其中還保留信號反應(yīng)的部分，將它們的信標連接起來。只要能組成信號組，那么就能保持一定的穩(wěn)定形態(tài)。”

    不是將毀掉的軀體無中生有，而是用信號當做工具進行高級復(fù)原。

    鹽回提議：“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就將瀕死的生命收集過來？這樣應(yīng)該會容易很多。”

    “人手不足，而且壞掉的生命太多了，都撿不過來。”

    伊蓮詳細說起，鹽回這才知道。

    最多的壞掉生命并不在地面，而是光區(qū)這一側(cè)。

    光區(qū)上有著形如金屬光片的界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里的界壁東一塊西一塊，就像是碎裂的鏡子。

    持續(xù)會有外界之物進來。進入者幾乎都是壞掉的生命，沒有生命能安全進入一個壞掉的界壁。

    總之就是這么回事，能從光區(qū)之上進來的都是毀壞品。

    唯一完好的界壁就是白銀平原下的那一個。

    天上到處漂浮的碎片，都是進入這里后將死未死的生命。根據(jù)保留的核心信號組，生命修理者會將其修復(fù)，然后通過碎片界壁丟出去。

    事實上，白銀平原那里并不是舊生命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地方。

    伊蓮梳理著一團皺巴巴的紙一樣的東西。

    它說：“白銀平原有兩種生命，一種是我和你這樣的舊生命，是本來就存在，然后進入了這里。有的依舊完好，就像是考察站的堯族一樣，有的像是我們這樣，經(jīng)過了修理者的修理恢復(fù)。”

    “我們一旦被修理完畢，就會留在光區(qū)的后面，不論是當助手，還是回到外界空間，都無法越過光區(qū)進入下面。充其量像我那樣，對同樣的舊生命釋放信號———我用遠程信號抵消了白銀平原對你們的影響，讓你們的信號結(jié)構(gòu)更堅固。除去我之外，其他助手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做這樣的事。”

    “另一個群體是新生命，也就是電振星。”

    “電振星是生命修理者所創(chuàng)造的生命，它們被制造出來之后，會被放入下面的高頻區(qū)。那里也是生命修理者打造出的區(qū)域，用以篩選出其中信號強度夠高的個體，從而能擠入更優(yōu)質(zhì)區(qū)域的低頻區(qū)。”

    金屬女郎說：“進入低頻區(qū)后，新生命將會經(jīng)過漫長的時間考驗。電振星擁有強大的信號強度和結(jié)構(gòu)，但它們最大的難題是缺乏創(chuàng)造力，它們只能使用和復(fù)制世界上既有的信號組，卻無法更進一步地利用既有信號組獨創(chuàng)出新的信號組。”

    “唯有完成這一步，才能完成新生命的最終蛻變，進入光區(qū)。”

    “然后？”

    “然后生命修理者會把它們丟出去。”

    “……”原來結(jié)果還是沒變。

    別管外來生命還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生命，最終都是被丟出去。還真是公平。

    鹽回忍不住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