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對方，他立即站好：“市長先生。”

    來的是市長銅海。

    銅海如今已年過六十，但依舊身板硬朗，濃密的胡須讓他顯得很有威嚴。但熟悉這位市長的人都知道，他其實沒什么架子，非常親切。

    “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東西。”

    銅海笑著將馬背上的兩個大箱子取下，放在地上。

    “你看看。”

    這時，學者書記員才騎馬趕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市長先生，您不要單獨行動，還請您等一等我。港口的燈塔翻修還需要現場考察，下午與石寶先知會面，議會那邊有另兩個決議……”

    “知道知道，待會兒再說。”

    銅海擺擺手，看向玻圖：“打開看看。”

    玻圖打開箱蓋，露出里面一副被拆分開的全身甲，通體黃銅鑄造，閃爍著金屬特有的細膩光暈。

    “幽靈甲。”玻圖吃了一驚。

    “不錯。”銅海抓起上半身的甲胄遞給他：“穿上試試。”

    “這太昂貴了。”

    玻圖很清楚，這一副甲胄等同于鹽城一套老城區的房子。而且由于幽靈甲制作費時，只能由矮人大師打造，都是各方找矮人們定制。

    “我們鹽城的城衛軍指揮官，得有一副配得上他的好盔甲。這不僅是你的事，也是鹽城的體面。”

    銅海摸了摸胡須，一臉驕傲。

    玻圖撫摸著黃銅甲胄，心里激動難掩。

    任何軍人都無法抵御一副精良的甲胄。幽靈甲雖然會讓速度變慢，但只要穿上，哪怕是普通人也能擁有媲美超凡者的防御力。

    “好兄弟，辛苦你了。”

    銅海拍了拍玻圖的手臂，笑著說：“等有空找你喝酒。”

    他腳下一蹬跨上馬背：“書記員，你說要去哪？”

    書記員回過神：“港口的燈塔。”

    “走，去燈塔。”

    他來去匆匆，騎馬朝著港口奔去。

    后面的書記員這才趕緊跟上。

    士兵們見狀，一窩蜂跑過來，圍著箱子里的甲胄摸個不停。

    “這就是幽靈甲啊……原來長這個模樣，居然比普通鐵甲還要輕。”

    “矮人工藝厲害啊，上面還有錘無盡大師的紋刻，是他親手制作的，后面還刻著指揮官的名字，哇，簽名定制！”

    “指揮官面子可真大，如果我也有一套這盔甲就好了……我肯定天天套著睡。”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

    士兵們興奮地圍著盔甲指指點點，玻圖卻沒有他們的高興。

    他看了看那套價值連城的甲胄，心情異常復雜。

    有時候玻圖都有些混淆。

    到底自己是鹽城城衛軍指揮官，還是帝國第一斥候團的隊長？

    這兩個身份不斷交錯。

    作為斥候隊長，他已深入了解這座城市的可怕底蘊，越來越認識到這個世界神明的恐怖偉力，為帝國未來而擔憂。

    但身為指揮官，他又為這座偉大的城市而自豪，為這里的小伙子們而驕傲，為層出不窮的創造與發明而與有榮焉。

    第一年來的時候，24歲玻圖躊躇滿志。

    他混入城衛軍就是為了搞清楚整座城市的城防體系。

    第三年，他被升為隊長，幾乎摸清了城衛軍的作息、裝備和實戰能力。

    可這時候開始，玻圖開始出現了掙扎。

    第五年，他因為偵破了一起特大走私分裂蚯蚓案，并將一伙兒犯罪的魚人抓捕，而升為副指揮官。

    第七年，老指揮官退休，他正式接任城衛軍，抓捕了以食人蟹和烈火雞組合而成的著名盜賊團紅魔團，成功破獲城內著名慈善家鹽袋之孫的綁架案。

    至此玻圖聲名大噪，被譽為鹽城神探。著名的故事家帕瓦，還專門找到他，詢問了他的過去，以方便后續寫作記錄。

    如今已經是來到鹽城的第十年。

    也是離開帝國故土的第十年。

    34歲的玻圖越來越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

    槳帆船緩緩靠岸，水手們用繩子系在碼頭的石樁上，開始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玻圖用兜帽罩住臉，按照記憶一路走到森林的老邁小屋里。

    這一天他從太陽高懸等到夜幕已深。

    只有兩個人過來匯合。

    其中一個是商人玻九千，還有一個是學者玻展。

    他想，可能其他人不會再來。

    玻圖緩緩說：“說說你們的情報。”

    玻九千率先開口：“南方的精靈湖開始對外出售寶箱，可以當場開箱，不過沒有開箱前誰也不知道里面是只有一枚珍珠，還是有許多黃金。這個生意非常火爆，據說是精靈如今的領袖樹妖喬蒂的主意。”

    “雖然商人們都覺得有詐，但還是有很多人去碰運氣，撞大運的是少數，精靈賺了不少……”

    玻九千聲音越來越低，忽然他說：“別干了吧，隊長……咱們都累了。”

    玻圖看向玻九千：“是你的意思？還是所有人的意思？”

    玻九千避而不答，他說：“隊長，已經十年了。如果帝國真的沒有忘了我們，肯定已經找到這個世界了。可事實就是，這十年里，除去我們十四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玻族人出沒過。”

    “對帝國而言，我們只是無足輕重的炮灰，隊長，你這一點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我們斥候團都不屬于軍隊正式編制。”

    猶豫了一下，玻九千說：“隊長，過去我們在斥候團，都是把腦袋別在腰間賣命，薪水很少，而且沒有保障，完全靠著一股氣撐著。帝國征召士兵，拒絕就會被處死。”

    “不是別的，是我們信你。”

    “跟著你，我們能活。”

    “我們每一個人都銘記你的大恩大德，你在很多次都幫我們救回了命。兄弟們沒的說，如果你有需要，大家都會過來幫你。”

    “只是，帝國……已經離我們太遙遠。”

    玻九千笑容苦澀：“按照帝國法律，我們與團里失聯半年就已經被認定為叛逃，回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團里給了我們錯誤的地圖，但團長是絕不會承認的，這一點你也比我們清楚。最終只會問責到我們這些小兵。”

    “在這個世界，大家可以第一次不再被逼著上戰場，靠勤勞就能養活自己，不用擔心哪天被怪物沖入家里吃掉。”

    玻圖嘴唇抿緊。

    “隊長，你應該知道，如今的堯族其實并不是同一個血統的種族。而是許多部族因為信仰堯神而融為一體，以信仰為樞紐形成的族群。大伙兒都分享自己的知識和技能，通過各種辦法獲取財富，才形成了這樣一個奇特的民族。”

    “我們沒有背叛帝國，因為我們不會忘記我們來自帝國，帝國優秀的軍事訓練制度，帝國多年積累的玻璃工藝，帝國傳授我們的祭壇建造，以及帝國那些流傳甚廣的歌謠。”

    玻九千一臉鄭重地說：“隊長，我就問一句。您真的覺得，玻族人的秘密，在神明和使徒們眼中是秘密嗎？”

    “堯神洞察一切，只是對我們寬容而仁慈，就像面對以前其他舊神的信徒一樣。”

    玻圖眉頭的皺紋更深了。

    “是時候改變了。隊長。”

    “我們如今不是軍人，而是被拋棄的士兵。對帝國而言，我們只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失誤，只是戰報上的一串數字。”

    “而在這里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帝國敗了。”

    “我們依舊是帝國的居民，就讓我們在這里，將帝國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吧。”

    “隊長。”

    玻九千頓了頓：“已經夠了，你已經傾其所有了，戰爭結束了，不用再繼續了。”

    玻圖聽完他的話，抬起頭，冷冷說：“你們要放棄帝國身份，我管不了。但我還是帝國第一斥候團第十五隊隊長。”

    他拔出腰間鐵劍，一劍斬斷篝火上的烤架：“如果你們泄露帝國機密，軍法處置！”

    玻九千和玻展沒有說話。

    他們拿起行囊，回頭看了看還坐在篝火邊的男人。最后他們走入夜幕。

    只留下玻圖對著火焰發呆。

    ……

    陸堯俯瞰著孤獨的玻圖。

    你的忠誠和堅持神明很欣賞。

    只是，無間道的滋味可不好受。

    沒過多久，模擬器上顯示。

    【玻九千將制作玻璃傳授給了鹽城】

    【堯城建造了第一座祭壇，用以祭祀堯神】

    【因為祭壇的建立，堯城的信仰得到小幅度提升。】

    右上角信仰不斷增加。

    ＋50

    ＋12

    ＋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