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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記 第80節(jié)

    揉了揉她的發(fā)頂,李容淵嘆道:“過了門,倒更會(huì)疼人了。”

    阿素知道他是故把傷心當(dāng)打趣,執(zhí)著道:“等回去,將你阿娘的神位也請(qǐng)回來罷,高昌雖不信這些,但若我們?nèi)杖障蜷L生天禱告,早晚有一日她會(huì)聽得到的。”

    將她擁在懷中,李容淵低聲道:“好。”

    大庭廣眾之下,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頓時(shí)從他懷中掙脫。然跟在李容淵身后走了一段,她忽然小聲道:“九哥哥,謝謝你。”

    李容淵不由笑道:“怎么忽然又說起這個(gè)。”

    阿素輕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特意求了旨意,許我們?nèi)デ逅嫉畎菀娞蟆!?/br>
    如今太后病重,輕易不見人,李容淵知道她自小在太后身邊長大,自然極想去看一看,才借了新婚的機(jī)會(huì)求了旨意。

    聞聽阿素語氣中的憂心,李容淵嘆道:“莫傷心,也未必就壞到如此程度。”

    阿素紅著眼圈道:“莫哄我,前世阿婆也是這時(shí)……”

    她忽然哽咽得說不下去,前世竇太后便是在這時(shí)不行。李容淵自然也知道,默默握住她的手。

    清思殿中垂著層層的幔帳,漫起的皆是藥石的苦味。鳳榻上年邁的女子,曾經(jīng)手腕鐵血,不僅丈夫做過皇帝,兒子做過皇帝,她自己也曾垂簾,把持朝政數(shù)十年,如今垂垂老矣,甚至將不久于人世。

    然而對(duì)于生死,她卻看得很淡,一切終將歸于塵土,兒孫自有兒孫福。

    平靜地倚在榻間,竇太后聽侍女稟報(bào)道:“魏王攜王妃覲見。”

    她已經(jīng)老了,想了好久,方顫巍道:“哦,是小九呀。”

    這是愿意見的意思,侍女忙出去通傳。

    阿素與李容淵入內(nèi)時(shí),殿中昏暗,連宮燈也未點(diǎn)。阿素努力壓抑,才使自己未哭出聲音來。

    竇太后蒼老的聲音從簾后緩緩傳來,阿素只聽她嘆道:“如今小九也成親啦,來,讓我瞧瞧新婦。”

    與李容淵對(duì)望一眼,阿素見他的目光帶著鼓勵(lì),示意自己上前。

    阿素知道竇太后犯了頭風(fēng),眼睛已經(jīng)失明,頭腦也不大清楚,然而她依舊不愿嚇到她,只上前在她身前跪好,并不開口。

    竇太后摸索著握住她的手道:“你是……誰家的女兒。”

    阿素哽咽著不敢回答,竇太后卻笑道:“好好的,哭什么呀,難道老婆子有這么嚇人?”

    終于忍不住,阿素含淚道:“阿婆,我是阿素,是阿素呀。”

    竇太后聽得也不真切,卻敏銳地分辨出她說那個(gè)字,遲疑道:“是心肝兒……莫不是聽錯(cuò)了?”

    阿素流著淚點(diǎn)頭,竇太后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竇太后顫聲道:“莫唬人,心肝兒已不在了。”

    李容淵握住她的手,沉聲道:“是表妹。”

    竇太后將阿素?cái)堅(jiān)趹阎校髦拿纨嫷溃骸罢娴氖牵俊?/br>
    阿素哽咽道:“不敢欺騙您。”

    聽她含著淚講了幾件小時(shí)候的事,竇太后終于確認(rèn),抱著阿素嘆道:“許是糊涂了,生了幻覺,又或者,是真的入了地府,總之,今日總算又見到心肝兒了。”

    說罷,她握起李容淵的手,與阿素放在一處,微笑道:“你小時(shí)候便總喜歡和你九哥一處,那時(shí)還打趣你阿娘與阿舅,說不如做一門親事,沒想到竟成了真。”

    竇太后似心情極佳,拉著他們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最終體力不支,睡了過去。她已許久未安眠,李容淵與阿素不忍打擾她,含淚告退。

    再醒來時(shí),竇太后發(fā)覺身邊無人,竟不知是醒是夢(mèng),喚過身邊的侍女問道:“人都去哪了?”

    當(dāng)值侍女答道:“魏王已告退”

    竇太后道:“那心肝兒呢?”

    那侍女知道竇太后說的是長公主之女,永寧縣主,已落水夭折。而如今宮中都傳,今日來的魏王妃,那位寶福縣主,才是公主親女,卻并不是太后問的那位。

    只當(dāng)竇太后病糊涂了,她只得順著竇太后點(diǎn)頭道:“也一同回去了。“

    竇太后這才放心,吩咐道:“與心肝兒說,讓她得了空,便多來陪一陪老婆子。”

    當(dāng)值侍女當(dāng)竇太后病得越發(fā)重了,含著淚點(diǎn)頭。

    第143章 歸寧(小修)   三更

    待李容淵與阿素到從太興宮回到豐樂坊, 日頭已經(jīng)偏西。

    下了牛車邁入府門,阿素便聽朱雀回報(bào)道:“今日萬年令派人送來份禮,祝賀殿下大婚。”

    說罷, 朱雀遞過一張禮單,李容淵看也未看,只淡淡道:“收著罷。”

    阿素知道,萬年令便是姜遠(yuǎn)之, 自上次他與李容淵起了爭執(zhí), 負(fù)氣而去,連婚禮也未來參加,難道今日又想通了,送禮來要修好?

    李容淵當(dāng)日特意與姜遠(yuǎn)之留了位置,想必是送了請(qǐng)柬的, 只是邀約不見他來, 而如今姜遠(yuǎn)之回禮,李容淵倒冷冷淡淡的。

    阿素覺得這兩人有些意思, 跟在李容淵身后道:“九哥哥, 與我講講, 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shí)的?”

    李容淵望了她一眼道:“怎么對(duì)這事好奇?”

    阿素鄭重道:“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想聽。”

    李容淵捏起她的下頜,在她唇上淺淺琢了一口,笑道:“我嘗嘗,這兒怎么跟抹了蜜一般甜?”

    雖然身遭之人都目不斜視, 阿素還是緋紅著面頰小聲道:“別、別鬧了。”

    李容淵不滿道:“在自己家中, 有什么打緊。”

    阿素辯不過他,只得任其施為。

    其時(shí)風(fēng)俗,新婚第一夜, 新人需在青廬的新房之中過,而第二日,便要正式搬入王府中的寢居。

    所以當(dāng)他們從太興宮回到王府,朱雀已命人將東苑收拾好,等待魏王夫婦入住。

    阿素原本打定主意是要住在西苑,將她原來的住處收拾做寢室便好,然而李容淵卻借著大婚的名義將西苑大修,哄著她搬進(jìn)東苑,成就如今二人同住的局面。

    而此事傳揚(yáng)出去,坊間紛紛議論,魏王愛甚王妃,日日與之同起同臥。

    兩人也并非第一次同宿,但前世婚后,兩人聚少離多,尤其在太興宮中十天半月也未能見一次,鮮少入今夜夜相伴,阿素?zé)o端有些面熱。

    待入夜,青窈與琥珀為阿素卸下釵環(huán),見沐浴完畢的李容淵邁入房內(nèi),頓時(shí)恭順立在一旁。

    瑞獸葡萄鏡前,美人烏發(fā)如瀑,纖腰不盈一握。阿素從鏡中看見,李容淵正一瞬不轉(zhuǎn)望著自己,不由羞赧。

    她方欲起身,卻察覺李容淵已走至身后。只見他俯身,親手為她取下耳珰。見此情景,青窈與琥珀伺候完洗漱便識(shí)趣退下,守在外間。

    不一會(huì),內(nèi)間的燭火便一盞盞熄滅了,紅綃帳內(nèi)隱隱有曖昧聲響傳出。

    青窈與琥珀相視一笑,又與上夜的婢子交代了注意事項(xiàng),方各自回房。

    第二日阿素與李容淵同起,共用了早膳。因有十日婚假,李容淵并不用上朝,也不用辦公,倒是難得的兩人時(shí)光。

    上午時(shí)分,阿素隨李容淵到書房,見他循著牙簽取了卷行軍圖,仔細(xì)翻看,自己也在他身邊找了一處,命朱雀取了嫁妝的賬冊(cè),趴著安靜細(xì)看。

    像是對(duì)她的乖覺甚為滿意,李容淵特意命人端了點(diǎn)心匣子來,里面盛了十六味點(diǎn)心,還有她最愛的水晶奶糕。

    只看了半日,阿素便有些頭大,嫁過來時(shí)耶娘陪了六百萬緡的嫁妝,她拿出一部分賞給王府下人們,又單獨(dú)挑了些稀奇的寶貝給朱雀,其余如何整理入賬是一項(xiàng)大工程。

    李容淵走到她身后,見她蹙眉,拈了塊奶糕喂給她,微笑道:“如今應(yīng)知當(dāng)家之難罷。”

    阿素闔上賬冊(cè),咬著奶糕,微微嘆了口氣。

    這一日過得極寧靜,待到第三日,便是她歸寧醒親的日子。雖然方離家三日,但她已有些想念耶娘,早早便起床梳洗。

    李容淵也極鄭重,前日便命人準(zhǔn)備了禮單,備了車馬。

    從豐樂坊到興道坊需經(jīng)過鬧市,特意為牛車通行設(shè)了錦帳,然而喜愛看熱鬧的西京市民還是圍在道路兩側(cè),好奇打量出行的一雙璧人。

    在興道坊內(nèi)下了牛車,阿素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自家府邸門前森嚴(yán)的戟架,元?jiǎng)ρ┯顺鰜恚屑?xì)將她打量。

    阿素笑著喚了聲“阿兄?”,元?jiǎng)ρ┧砷_她,望了眼李容淵,帶他們?nèi)敫?/br>
    待走入正廳,阿素一下?lián)涞桨蔡阎校蔡┚o緊摟著她,禁不住流下眼淚來。

    元子期攬著安泰,嘆道:“高興的日子,怎么哭了。”

    三朝回門,見愛女氣色比以往好些,面頰豐潤,元子期終于放下心來。

    開了宴,安泰與元子期坐在上首,下首左面是元?jiǎng)ρ颐媸抢钊轀Y與阿素,五人共盡家宴,前所未有的溫馨。

    宴后元子期神色鄭重,喚李容淵到書房。侍從方退下,他便開門見山道:“要開春了,西征何時(shí)開拔?”

    望了他片刻,李容淵微笑道:“果然一切都瞞不過岳父大人。”

    此前他已暗暗調(diào)遣部曲,為西征準(zhǔn)備,只待景云帝準(zhǔn)奏。

    望著窗外萌發(fā)的新綠,李容淵嘆道:“正如岳父大人所想,如今正是冰川消融,大地回暖。早一分是寒冬,北風(fēng)凜冽,將士們受不住。而晚一分則是初夏,水草肥美,突厥戰(zhàn)馬便得了充足的供給。只有在寒雪初融、青黃不接的春天,才能緊緊扼住突厥王庭的喉嚨,將其一網(wǎng)打盡。”

    見他分析得有條理又極清晰,元子期知道李容淵必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不禁微微嘆了口氣。西征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夢(mèng)想,而他當(dāng)年的判斷,與如今李容淵的如出一轍。只是……

    似知元子期所憂,李容淵篤定道:“如今突厥人忙于內(nèi)訌,不過三月,西征必有結(jié)果。”

    他聲音沉穩(wěn),一字一句道:“我定會(huì)趕在孩子出生前回來。”

    元子期望了他許久,久到李容淵覺得他要出言阻攔自己,卻聽元子期嘆道:“你去罷。”

    元子期轉(zhuǎn)過身去,望著那面山河圖,輕聲道:“到時(shí)候,送阿素回來,有我與阿儀照顧她,你也可以心無旁騖。”

    這是全力的支持,李容淵深深望著他背影,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面前這個(gè)男人。

    之后元子期又喚阿素來書房,父女二人親親熱熱談了半日。傍晚回到興道坊時(shí),阿素好奇道:“九哥哥,今日我阿耶與你說了什么?”

    李容淵微笑道:“那你要先告訴我,岳父大人都與你說了什么?”

    阿素想了想道:“要我答應(yīng)他三件事。”

    李容淵有些驚奇,待再詳問,阿素忽然面熱,不肯再說。

    兩人在一起日子過得極快,又過了半月,阿素懷孕已滿三月,此時(shí)仍舊不怎么顯懷,倒是上圍漲了一圈,更顯得腰細(xì)。阿素有些憂心,然而傳醫(yī)正來看,只說一切正常,還隱約提起,于另一件事上,可不至于那么小心翼翼。

    阿素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與李容淵真正的親密,是自她有孕之后都不曾有過,此時(shí)醫(yī)正隱晦提起,不由面熱。

    而另一面,阿素覺得最近李容淵忙了許多,卻怕她憂心,并不與她提起。想起前世,阿素隱隱有個(gè)猜測(cè),她需得試一試。

    入夜時(shí)分,李容淵還在書房讀書,燭火忽然明滅,他驀然抬眸,正見有人推門而入,月下美人肌膚瑩瑩生光,只著一件白衣,舉著一盞蓮燈,寬大的衣袖滑下,露出皓白的手腕來。

    竟是阿素。

    李容淵望著她,頓生玩心,笑道:“如此打扮,不似凡人,而是山精了。”

    阿素自然知道他何出此言,順著他的話道:“我本是曇花精,來報(bào)郎君的恩情。”

    這是他們?cè)煌x到過的一個(gè)志怪故事,講書生護(hù)下一株曇花,花精化為美貌女子報(bào)恩,助書生考上功名,又悄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