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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記 第77節

    李容淵望著她,微微一笑道:“難道……九哥哥騙過你不成。”

    阿素猶疑地望著他,她知道李容淵的阿娘出身信奉祆教的高昌王室,她見過的那祆祝又神通廣大,似乎李容淵說的話似乎并非沒有根據,阿素雖心下不安,但卻尋不出一絲破綻。

    深深望著李容淵,她再次確認道:“九哥哥……你真的不是哄我?”

    李容淵聞言轉冷,淡淡道:“難道要我將心剖出來,你才肯信。”

    這話說得重了些,阿素不敢惹他生氣,忙緊緊環住他的腰,小聲道:“九哥哥別氣,我只是擔心,那些祆教徒行事詭秘,以后還是少和他們來往罷。”

    見她乖巧的模樣,李容淵微笑道:“這是過了河,便要拆橋。”

    阿素伏在他懷中小小哼了一聲,不滿地動了下身子,先前見過的薩利亞還有那位祆祝令她皆心有余悸,只是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她只能先放下與李容淵爭辯,急切道:“那再然后呢,你是……”

    她本想問李容淵,后來你是如何過的?卻猛然發覺這個問題太殘忍了些,果然李容淵并不愿答,只輕輕將她擁在懷中。

    懷中熟悉的溫度將她包圍,阿素垂下長睫,纖手怔怔撫上胸前的錦囊,心中一陣陣guntang。她聲音雖輕,卻很鄭重道:“九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將它收好,再不要你費心。”

    話音剛落,腰間一緊,阿素被勒得幾乎不能呼吸。她悄悄抬起眸子打量,只見李容淵的眼眶也有些發紅,卷翹的長睫微微顫動,眸子中的深情呼之欲出。

    察覺到他俯身,緩緩湊近,阿素不由緊張。她乖順地閉上眼睛,然而未等到李容淵灼熱的吻落下,便聽門外有人急促通稟道:“殿下,靖北王來訪。”

    第138章 正名(小修)   正月十六的婚期如約而至……

    聽到“靖北王”三字阿素頓時清醒, 阿耶竟親自來了。想必他發覺自己離家,第一時間竟尋到李容淵府中。

    未料到阿耶如此敏銳,阿素咬著唇, 匆匆將錦囊收起系好衣襟,推開李容淵便要下榻去。然足尖還未著地,便被攬住腰,阿素一怔, 李容淵嘆道:“何至于慌成這樣子。”

    阿素從他掌中掙脫腰身, 急道:“放我下去,若是走晚了,少不了要挨一通訓斥。“

    李容淵聞言微微一笑,刮了刮她挺翹的鼻尖道:“即便挨訓,也是我一力承擔, 難道岳父大人舍得罰他的心肝兒rou不成。”

    見他不慌不忙的坦然樣子, 阿素瞪了李容淵一眼,嘟起嘴道:“還不是擔心你, 真是不識好人……”

    李容淵唇畔笑意更勝, 放開阿素起身下了榻, 淡然理好瀾袍。方才屏退侍女,房中未留人伺候,阿素趕忙下地,踮起腳,將方才散了的玉冠為他束上。

    見李容淵收拾停當, 氣度沉穩, 風姿俊美,是要出去待客的樣子,阿素搶先一步道:“我先回了, 若是阿耶問起,就說未曾見過我來。”

    門外來通稟的侍從已又催了一次,阿素慌慌張張向外走,指尖已觸及檀木門簪,卻被李容淵一把握住。

    髹漆的隔扇門應聲而開,門外候著的侍從見此情景頓時恭恭敬敬垂下眸子,退開一步,不敢多看一眼。

    阿耶也許就在外面看著,李容淵也太大膽了,阿素緋紅著面頰道:“我真的要回去了。”

    見她著惱,李容淵才放了手,蹙眉道:“明明是我的人,如今見個面卻同私會一般,一點兒見不得光。”

    語氣中盡是不滿,阿素頓起柔情,小指悄悄與他勾在一處,輕聲道:“也、也不需太久了。”

    說完這話,阿素只覺面頰更燙,松開他的手。望著她窈窕的身影,李容淵微微嘆了口氣,憐惜女孩子家面皮薄,況且他尚有話要與元子期單獨說,再不迫她一同出去與元子期相見。

    然而阿素未邁出一步,便見一列侍從入內,將房內地上的孫氏拖了出來,阿素此時才想起方才與李容淵說話時這婦人也在,只是嚇得懵了許是縮在墻角,也不知她與李容淵說的話被聽到了多少。

    望著委頓在地的孫氏,阿素向李容淵道:“你要……如何處置她?”

    李容淵沉聲道:“她雖不是禍首,卻是幫兇。三番兩次害人,如今既拿到她,自然任你處置。”

    阿素知道,李容淵是要給自己出口氣,然而……

    孫氏聞言望著阿素叩首嚎啕道:“老奴知錯,求娘子饒命、饒了老奴性命罷!”

    阿素輕聲道:“我不愿枉造殺孽,可也不能讓你再害人,就罰你在牢中度殘年罷。”

    原以為必死,見保住性命,孫氏喜極而泣,李容淵冷哼一聲,想必覺得太便宜她了些。

    阿素望著李容淵,低聲道:“便是我求你,如今方知這一世來得如此不易,即便不為我們,也算是為……我們未出世的孩子攢些福氣。”

    見她鄭重,李容淵無奈道:“罷了,就依你。”

    阿素露出些笑意,拎起裳角下了石階,又想起一事,回眸道:“一會若見了我阿耶,此事也勿提了,我只怕他與阿娘知道心中不安。”

    李容淵知道她是一片孝心,但他已打定了主意,未否也未應。阿素本想再勸,來傳話的侍從已催了第三次,說靖北王過府,如今已由女史引在正廳。聞言阿素不敢再停,匆匆踏著碎步去了。

    青窈正等在東苑之外,見阿素急忙迎上來,阿素以眼神示意她莫聲張,又低聲吩咐她去備車,匆匆由一側偏門離了李容淵的府邸。

    而另一廂,朱雀為元子期奉了新煎的顧渚紫筍,謹然侍立在一旁,悄悄派人去請李容淵,凡三遍依舊不見人影,不由心中有些惶急。

    元子期卻沉得住氣,靜靜飲茶,還命朱雀去按著牙簽在嵌寶閣中尋了書卷翻開。待到他下意識端起微涼的茶盞,才發覺一旁侍立的人已換了一位。

    李容淵恭恭敬敬添了茶水奉與他面前,元子期未接,只淡淡望著他,半晌后道:“何故來遲?”

    李容淵并不解釋,只退了一步,拜道:“小婿甘受責罰。”說罷抬眸望著元子期。

    元子期神色肅然,兩人目光交鋒了一瞬,李容淵卻忽然帶上笑意,再次遞上熱茶。

    這次元子期終于接過茶盞,并不看他,只以輕輕撇開茗茶的浮沫,飲了口清茶道:“又何故如此之樂。”

    李容淵微笑道:“岳父大人能有此一責,便是不將我當作外人,豈非極樂?”

    元子期也未辯駁,淡淡道:“倒是乖覺。”

    李容淵知道他定有要事,謹身立于一旁聆訊,只聽元子期驟然嘆道:“如今乖女大了,也會瞞我,雖如此,并不是可任由你欺負,她雖心中向你,可若受了委屈,我也不會對你留情面。”

    他聲帶厲色道:“若是知難而退,如今還來得及。”

    這番話說得極重,李容淵卻并無怯意,淡淡道:“岳父大人錯了。”

    元子期有些訝異地望著他,李容淵輕聲道:“岳父大人事事皆為她考慮,也錯在事事皆為她考慮,難道岳父岳母能為她遮風擋雨一輩子不成,為何要代她選擇?這路終究還是要她自己走,而伴她一生的人卻是我。”

    元子期默然望著他,李容淵嘆道:“況且,耶娘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聞他意有所指,元子期驀然抬眸,李容淵卻停了聲,微微示意,片刻后便有人將孫氏帶入正廳之中。

    元子期望著那瑟瑟發抖的婦人道:“這是?”

    李容淵冷聲道:“這便是上次受了奚娘指使……”

    李容淵知道阿素落水后元子期也派人去緝拿孫氏,不過被他搶先一步,果然再見那婦人元子期登時眸色一深,自然是已此前之事。

    元子期知道這婦人身上定藏著關于奚娘的秘密,這是他多次調查都未曾撥開的迷霧,也是他至今留著奚娘未殺的緣故,甚至,他還派了王府的前司馬鄭翊,假意投靠高氏,作為亂黨與奚娘同關在牢獄為臨,即便如此也未套得出她的話來。

    這也曾讓元子期疑惑,難道竟是自己判斷錯誤,奚娘并未隱瞞他與安泰什么事?

    然而,如今這一切,望著孫氏元子期想,也許一切都要由眼前這婦人來揭開。

    想到此處,他的目光深深落在孫氏身上。

    孫氏不敢隱瞞,啞著嗓子將之前的事原原本本又講了一遍,

    講完后,望著面沉如水的元子期,孫氏徹底癱軟在地上,李容淵命人將她收押。

    元子期心中發顫,他是一點即透之人,已從孫大娘不甚清楚的敘事中猜出事情真相,又有李容淵從旁印證,再想到愛女遭遇,頓時心如刀絞。

    李容淵深深望著元子期道:“岳父大人面前不敢隱瞞,今日與表妹在府中相見,真是述清此事,她要我不許告訴你們,寧可頂著五娘的名分,也不愿耶娘歉疚悔恨。”

    元子期眼眶發紅,卻聽李容淵道:“雛鳥一日終離巢,表妹能有如此之言,自是成熟許多,岳父大人又有何不放心?”

    元子期深深望了他許久,終于閉上眼睛,嘆道:“我只盼,日后她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

    李容淵微笑道:“自不辜負岳父大人期望。”

    終于得知真相,元子期匆匆回到興道坊,心情卻難以言述。而將事情本末與安泰講述,安泰驚且怒,隨后愛女涌起無盡的歉疚自責。

    離開豐樂坊后,阿素也已悄悄歸家,卻得知李容淵竟將事情本末講與阿耶。被耶娘緊緊永在懷中,阿素百味陳雜。

    安泰仔細端詳阿素,流淚道:“阿娘糊涂,好在上天憐惜,不曾讓惡人得逞,只是教你吃了許多苦,痛煞阿娘。”

    元子期用力攬著安泰的肩,安泰緊緊攥住阿素的手,心中對奚娘已然恨極。

    元劍雪得知事件原委,更加怒不可遏,要將奚娘斬于劍下。元子期將愛子攔了,另派人到刑部獄中提奚娘對峙。

    見孫氏已伏法,奚娘慘然認罪,欲奪刀自盡,卻被安泰命人攔下,只聽她冷冷道:“死也太便宜了你,我要你看著,我的女兒如今不僅恢復身份,更要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這是你永遠也不會擁有的。”

    奚娘臉色慘白,雙目眥裂望著安泰,卻無可奈何。

    之后安泰命刑部向景云帝呈上她的供詞,解釋清楚十六年前奚娘偷梁換柱一事。

    此事一出,西京嘩然,坊間皆以為奇談。最終長公主夫婦認回親女,阿素恢復了本名。而那些暗諷阿素過出身低下的諸王王妃心中皆皆惶惶,若阿素真是長公主親女,陛下的親甥女,那比她們中任何一位出身都高貴些,過門后反倒要壓她們一頭。

    待到元日之時,長公主夫婦攜子女入宮朝賀,在皇親宗室面前待失而復得的愛女格外親昵,讓原本尚有猜疑之人再無可言語。

    而就在新年這幾件大事之間,正月十六的婚期如約而至。出嫁前一天阿素忽然莫名緊張起來,幾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寅時天還未亮便被青窈喚起,琥珀已領著四列伺候沐浴侍女們魚貫而入。

    第139章 大婚   婚車得以通行,順利停在魏王府之……

    今從周禮, 婚禮皆在黃昏時分,欽天監卜算出的吉時是酉時正初刻,雖還有六個時辰, 但因新婦要梳妝三次,阿素身邊之人絲毫不得怠慢。

    先伺候起床的阿素沐浴,待她出浴之后琥珀為她換上深紅常服,梳少女樣式的垂髻, 不施妝粉。梳妝的間隙青窈捧來一碗羮, 阿素卻一點兒也沒有胃口。收拾停當,琥珀扶阿素走出閨閣。

    此時天才蒙蒙之亮,正月喜氣未褪,府中處處掛著紅燈,而阿素最為待嫁的新婦, 今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王府正廳中向耶娘辭行, 行在私下,可以與耶娘說幾句體己話, 謂之小辭。

    阿素雖起得早, 但奈何元子期與安泰也一夜無眠, 待她走入王府正廳,但見耶娘已端坐上首。

    望著將別的愛女嬌俏樣子,安泰已然流淚,緊緊攥著帕子捂在唇畔,一旁的元子期薄唇緊抿, 緩緩握住安泰的纖手。

    阿素眼眶微熱走到廳中, 跪下拜了三拜,再起身時頰畔也滿是淚水。安泰匆忙走下主座緊緊擁著她。直到元子期輕嘆道:“好了,莫誤了吉時。”安泰方松開阿素, 為她理了理鬢發,含淚道:“得了空,多回家看看。”

    阿素鄭重點頭,轉身向元子期風姿俊雅的身形深深一福,元子期穩穩托起她,嘆道:“既要嫁為人婦,便不能再任性,肆意妄為。”

    雖是勸誡,阿素卻發覺阿耶扶著她腰身的手十分用力,眼圈也有些發紅。

    阿素伏地再拜,安泰又殷殷叮囑一番,見天色不早,狠下心命縈黛送她回房。

    戀戀不舍辭了耶娘,阿素回到閨房之中,青窈又端來幾味點心奉上,阿素依舊沒有胃口,青窈勸道:“娘子好得用些,行禮還早,若是沒了體力可如何是好。”

    聽了這話,阿素才勉強拈了一塊奶糕吃,雖不是第一次出嫁,可這一次卻比上次繁復許多,心中惴惴加之舍不下耶娘,令她更加緊張。許是看出她的情緒,青窈好生安撫。就在這期間,琥珀已悄悄捧來淺青的翟服。

    這一身并不是婚服,而是她受冊時所穿,琥珀為她起了兩博鬢,另佩五樹花釵花鈿,敷面點唇。此時陪嫁的侍女嬤嬤們也圍了一院,喧鬧聲中監門的閽者來通傳,太興宮中派來宣旨的使者已到了府外。

    青窈與琥珀撫著梳妝完畢的阿素走出閨閣,內侍監華鶴領著一列內侍,捧著冊書正等在內苑之外。

    北面太興宮而跪,阿素只聽華鶴以內侍特有的細嗓宣旨。冊書前半是宣揚皇帝恩澤,后半贊揚她“秉性溫恭,端于禮法”,最后則是冊立她為魏王妃。

    宣旨完畢,阿素向北面皇宮遙行三跪九叩之禮,華鶴命人奉上屬于王妃的寶冊寶印,向一直觀禮的元子期與安泰道:“恭喜郡王,恭喜長公主。”

    是與宣旨時的嚴肅不同的恭敬,安泰知道他有意討好,況且日后阿素入宮與德妃相處還需他處處照拂,自然不能薄待,命人封了謝禮與他,華鶴卻辭而不受,笑道:“小縣主日后富貴不可限量,我們這些人也盼著能跟著沾些福氣。”

    安泰與元子期對望一眼,自知他說的是如今李容淵風頭正盛,壓過太子,恐怕終有一日要登御宸極。

    達成使命,華鶴也不再多留,即刻回宮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