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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記 第28節(jié)

    這事原本應(yīng)是琥珀做的,而此時李容淵做起來卻有種不同的意味。阿素心中緊張,閉著眼睛一動也不敢動,她知道這是一種佛教習(xí)俗,時下之人篤信在除夕之前洗發(fā)可以消除前一年厄運,難道李容淵也覺得自己如今很是倒霉,要為自己轉(zhuǎn)一轉(zhuǎn)運?

    阿素一邊胡思亂想,一面發(fā)覺李容淵將洗發(fā)這事也做得很有儀式感,手指力度恰到好處從她的發(fā)頂梳到發(fā)梢,又悉心理順發(fā)絲糾纏打結(jié)之處。若是不身下巨石發(fā)硬,她舒服地幾乎要睡過去。以溫泉水將她長長的烏發(fā)全部浸濕,李容淵又取過一旁的皂角折斷,用流出鮮嫩汁液的斷面在她發(fā)間摩擦,不一會便起了一層雪白的沫。

    阿素如同一只被擼順了毛的貓般愜意地躺著,好不容易有機會被他服侍一回,自然要好好享受。阿素知道她身旁之人本是被人伺候慣的,沒想到伺候起人來也得心應(yīng)手。

    這幾日她仔細(xì)思考李容淵對她的態(tài)度,依舊琢磨不透他為何對自己如此殊異,這簡直已成為困擾在她心間的一大未解之謎,然而她也不愿去深究,萬一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可如何是好。

    溫?zé)岬娜B綿不斷淋在她頭頂,修長的手指不徐不疾地按在頭皮上,阿素昏昏欲睡,卻忽然感到頸中一熱,有溫水迸濺。她猛然睜開眼,正對上李容淵秀澈的眼。他淡色的雙眸微瞇,似笑非笑,阿素悄悄嘟起唇,知道他方才一定是故意,就見不得自己有一絲心不在焉,未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這人待人溫柔起來也極溫柔,冷漠起來也極冷漠。既可以將世間一切都捧在你面前,又會頃刻湮滅一切。他極有掌控欲,不能有一點未順?biāo)囊狻0⑺刈匀贿€算了解李容淵這性格,自然乖乖躺好,一動不動。李容淵用皂角將她的烏發(fā)細(xì)細(xì)打了兩遍,又用溫泉水沖洗干凈。阿素知道,這歲末洗發(fā)的儀式便做完了。

    被李容淵用干凈的巾帛仔細(xì)擦拭濕發(fā)的時候,阿素忽然想,這一世若無差錯,他未來依舊會是的皇帝,那么所謂天子身攜龍氣,經(jīng)他的手一洗,說不定來年自己真有個好兆頭。然而想到此處,阿素心下忽然有些黯然,不知道到那時自己身在何處,而伴在他身邊的又會是什么人。

    不過她向來心寬,這念頭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便煙消云散了,只是甫一起身,只覺身上涼颼颼的,方才未盡的溫水已打濕了她身上的綢衣,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極不舒服。李容淵似也注意到了這個細(xì)節(jié),捏了捏她的肩膀,微笑道:“不難受么。”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分危險,阿素趕忙拽過一旁的干凈的巾帛披在身上,見她警覺的樣子,李容淵淡淡一笑,闔衣向外走去。阿素端起她帶來的那方托案盛著濕衣也緊隨他身后向外走。

    之后的幾日過得頗有些平靜,隨著年關(guān)越來越近,節(jié)日的氣氛也濃了起來。一年時序之中,元日為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是極重要的一天,宮中每年一次的大朝會也正是在此日。

    而在元日之前,宮中的年賞已流水般賜到了諸位功臣勛貴的府邸。李容淵雖未封王,但一應(yīng)用度皆比照親王,阿素有時會疑惑,他到底與自己的那位皇帝阿舅生了什么嫌隙,以致于父子關(guān)系僵持。

    朱雀拿著單子將宮中的賞賜都分門別類入了庫,府上沒有女眷,按例賜予王妃的份例就余了下來,往年李容淵都會讓她拿去與府中幾位侍女分一分,今年朱雀拿著那單子先去找阿素。

    阿素將那長長的單子從頭看到尾,略過那些金釵步搖、錦緞絲綢和香脂澡豆,見到其中幾味從波斯和大食舶來的名貴香料眼前一亮,濕漉漉的黑眸望著小聲道:“真的讓我先選嗎?”朱雀笑著點了點頭,阿素便極歡喜地勾出了那幾味香料來。又令替琥珀選了一匣宮花并兩匹團花錦緞,讓她也裁一幾身新衣服來穿。

    琥珀歡喜地收下了賞賜,將阿素悄悄拉在一旁道:“娘子可知,阿郎因為陛下辦了件大案,已升任刑部尚書。”

    阿素一驚,忙扯住她道:“那原來那位鄭任鄭大人呢?”

    琥珀嘖嘖道:“娘子還不知道,這位大人雖掌刑部,自己卻是貪官污吏,還是巨貪,此前他因瀆職引咎辭職,原以為可以躲得過一劫,卻沒想到轉(zhuǎn)日便有人查出他竟與突厥人有聯(lián)系,暗中鑄造兵甲運往北疆。”

    阿素聽到此處頓時了然,所謂鄭任私鑄的兵甲自然便是別人栽贓到自家的那些,卻不知是如何移花接木,將這個燙手的山芋轉(zhuǎn)嫁給了鄭任。她十分有些疑心,這是李容淵的手筆,他做事向來斬草除根,不留一點后患,即便鄭任引咎辭職,也在劫難逃。

    琥珀昨日里回沈府,聽說了這件大喜事,正著意要與阿素念叨念叨,于是繼續(xù)侃侃而談道:“說起來這案子還是阿郎頂住壓力,一力查處的,如今那位鄭大人已被判了秋后問斬,押入天牢之中了。”

    阿素聞言想起一事,急切道:“那……那你可知,先前被收押的朔方節(jié)度使……”

    琥珀奇道:“娘子竟連這事也知?”又道:“我也是回府一趟才聽說,先前有人向陛下告密,說朔方節(jié)度使元子期私通突厥,有意謀反,這案子到了阿郎手里,是他查出原來鄭任才是突厥的暗探,自然替元將軍洗脫了冤屈,如今人早已從天牢釋放了。”

    阿素緊緊握著琥珀的手,心中激動已極,原來阿耶已被放出來了,原來已經(jīng)沒事。她太過用力,琥珀痛得抽了口氣,委委屈屈望了她一眼,阿素趕忙松了口,滿是歉意。然而她雖然喜悅,卻知道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鄭任不過是臺前的傀儡,此次是頂罪,而他身后之人依然沒有露面。而想必這次鄭任被處理得如此順利,自有幕后之人丟卒保帥的功勞。

    琥珀嗔道:“娘子勿激動,我還未說完,正是因為元將軍洗脫冤屈,不僅長公主對阿郎青眼有加,陛下也大力嘉獎他不徇私枉法,下了敕書令其行刑部尚書之職。”

    說到此處不禁暗暗握著阿素的手道:“阿郎的官做得大了,便有希望將娘子接回去。”

    琥珀話雖如此之說,阿素卻嘆了口氣,知道她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自然是因為常年長于后宅,不諳世事。說到底,這朝中勢力交錯,譬如李容淵如今身后的勢力是太子,而阿娘最初也將目光投于太子身上。沈陟此次替阿耶洗脫冤屈,自也被劃為太子一派,此時尚有皇后所出的雍王李延秀對皇位虎視眈眈,沈陟如何能為了庶女與李容淵生嫌隙,她雖懂得不多,但畢竟歷經(jīng)兩世,自然知道這樣是為政大忌。

    不過令阿素沒有想到的是,前世一她生中最大的轉(zhuǎn)折,這次竟驚而又驚,險而又險地解決了,想象著耶娘阿兄團聚的樣子,心中不禁又歡喜,又酸澀。

    元子期走出暗無天日的刑部天牢時微微瞇起鳳眸,這久違的日光,令人有重獲新生之感。他并未曾想過自己能能著走出天牢,甚至并未打算活著走出天牢,然而,一切竟未如他所愿。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件事一定并不那么簡單。

    他雖受盡折磨,幾日未盡食水,身形卻并不委頓,依舊颯踏風(fēng)行,直到望見刑部天牢之外停著的那輛熟悉的馬車。

    也就在那一瞬,車簾被兩位帶著帷帽的侍女掀開,安泰急速走下車,望著他怔怔流下淚來。元子期將她攬入懷中,令她貼在自己胸膛之上,低聲撫慰。

    聽著他蓬勃的心跳,安泰懸了幾日的心才放了下來,在他懷中無聲落淚。即便是雷厲風(fēng)行的皇家公主,在他面前也不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元子期環(huán)顧四周,見愛子也在,與他對視一瞬,微微頷首,父子間心意相通。元子期望見他身邊另有一位怯怯的小娘子,是阿櫻。

    元子期望見她便想起來自己早夭的愛女,然而他最了解不過,這兩個孩子雖只差一歲,但個性天差地別。譬如阿櫻,他知道她并不如表現(xiàn)出的那般柔弱天真,反而頗有心機,只是憐她幼年艱辛,自不以此苛責(zé)

    想到此處元子期心中萬分悵然,上蒼何等不公,他與公主原本子嗣單薄,還要將他最心愛的女兒奪走。

    與元子期一同回到王府,安泰才真正松了口氣。然而望著高熱不退的夫君身上那些猙獰傷口,安泰止不住齒冷。那些若說此前她還抱著幻想,皇兄能許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做外藩,那么她若再信這樣的話,便是太天真。

    經(jīng)過這件事,安泰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掌中,才能不任人擺布。她自知鄭任身后之人是誰,也知此次不過丟卒保帥,并未觸動其后勢力根本,然而,安泰想,這較量才剛剛開始,不過一回合而已,終有一日,她要讓任何敢于傷害所愛之人的人都付出代價。

    而此次之事能順利解決,自然多虧了小九。他沉穩(wěn)有擔(dān)當(dāng),皇兄諸子之中,唯他最和自己心意。安泰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親手為元子期處理好了傷口,服侍他睡去,即刻命人備了車,向豐樂坊而去。

    安泰到訪之時,正見府中婢女侍從穿梭忙碌,自是為年關(guān)籌備,然而在朱雀的打理之下,一切有條不紊,忙中不亂。對于李容淵府中這位女史,安泰向來極欣賞,然而說起她的來歷,李容淵卻不肯透一點口風(fēng)。

    朱雀見竟是長公主來訪,心中也是一驚,一面請她向正廳上座,另一面即刻派人與李容淵通傳。然而安泰卻出言而止,笑道:“不必,他在我面前也總端著,我倒想看一看,平日他是什么樣子。

    朱雀自不能違逆她,微微福身道:“殿下在酒坊。”

    安泰微怔,不知他竟有這興趣,雖知那處燥熱,還是命朱雀引自己去。

    酒坊在北苑一隅,為保持酒液發(fā)酵時的溫度,冬日在墻體之外也燒著炭火,自如意坊歸來,阿素跟朱雀學(xué)著釀了些屠蘇酒和蜜酒,那屠蘇酒要待元日才可飲,而那蜜酒算著日子已可以取來嘗一嘗了。阿素原本想自己偷偷拆一壇,卻沒想到竟被李容淵得知了,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他將自己辛辛苦苦釀的蜜酒拆了,倒入瓷盞之中先嘗了起來。

    他故意將自己釀好的蜜酒都拆了封,阿素心中不忿,伸手便去奪他的瓷盞,李容淵一面逗她一面將那瓷盞舉得高高的,阿素伸手去夠那瓷盞,整個人都貼在他懷里,剛覺不對,一轉(zhuǎn)身便被他另一手扣住腰,脫不開身。

    安泰入內(nèi)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景,兩人正鬧作一團,見到她都停了手。李容淵神色如常,而他身邊那小娘子卻漲紅了臉,悄悄退在一旁,卻忍不住一直望她。

    端得是個小美人,安泰不禁多瞧了一眼,便認(rèn)出她原來就是沈家的五娘。本想喚她來親近一番,然而想起此前阿櫻說過的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容淵見她望著阿素,迎上一步道:“姑母怎么來了這里。”

    安泰嘆道:“若是不來,便不知你整日忙些什么。”

    她意有所指,李容淵只是微笑,見安泰有話要說,望著阿素道:“退下吧。”

    然而見阿娘也在,阿素倒舍不得走了,只在一旁磨磨蹭蹭,慢慢收拾。

    安泰對她并不在意,望了望李容淵,片刻后道:“這次的事,姑母要如何答謝你。”

    李容淵扶著她的手臂,柔聲道:“何必說兩家話。”

    安泰嘆道:“如今我終于明白,只有凡事都牢牢抓在手里,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完轉(zhuǎn)而望著李容淵道:“所以姑母想為你選一門親事。”

    在場之人聞言皆是一驚,阿素本已走到門口,此時又悄悄退了回來,裝作收拾打掃的樣子不肯離開。

    見李容淵訝異,安泰輕聲道:“你生母去得早,以至于無人cao持,竟耽誤了此事,若不成家立業(yè),又如何讓你父皇放心。”

    她眸色深深,著意道:“太子幼時仁糯,又失了孝德皇后的庇佑,急躁功利,恐怕大器難成。高氏之子驕縱,外戚勢力又強,定不容于皇兄,而剩下的人……諸皇子中,只有你可堪大任。”

    李容淵自知安泰之意,是要自己奪嫡,然而沉默片刻,并不接話。

    見他推拒,安泰嘆道:“說起來你與他年輕的時候很像……”

    李容淵面露不悅,安泰知其意,揚起唇角道:“好了,不說此事,姑母知你亦有鴻鵠之志。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選一門婚事以為助力。弘農(nóng)楊氏有女,是太子妃楊氏的堂妹,如今十五。清河崔氏亦有一女適齡。而太原王氏之女,孝德皇后的侄女……”

    見阿素正豎著耳朵仔細(xì)聽的樣子,李容淵打斷她,微笑道:如今我尚未封王,只怕委屈了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

    第49章 應(yīng)諾   是真心喜歡

    安泰微笑:“哪有不愿意, 只憂心你瞧不上她們。”目光落在不遠處阿素有些伶仃的背影上道:“倒是個美人,若收在房中也無妨,然而終究……”

    李容淵打斷她, 淡淡道:“是真心喜歡。”

    他話音剛落,一旁便傳來噼里啪啦的碎裂聲音,即刻有一股清香漫了上來,是阿素失手打碎了一壇酒, 此時見李容淵與安泰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 不由漲紅了臉,手忙腳亂,跪在地上收拾。

    然而心中終究些慌亂,李容淵方才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素察覺到聲音抬頭, 卻見李容淵已走到自己身前, 捏著她手,迫她丟了那碎瓷, 領(lǐng)著她走到安泰身前, 又鄭重道:“是真心喜歡, 所以姑母勿再多言。”

    安泰知他性子執(zhí)拗,無奈笑道:“既如此,便隨你心意。”

    李容淵微笑道:“姑母既應(yīng)允,只盼來日勿忘今日之言。”

    安泰一怔,雖不甚明他言中之意, 依舊下意識點頭, 李容淵這才松了阿素,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送客意味明顯,安泰拍了拍他的手, 嗔笑道:“怎么,聽不得姑母說你兩句。”不過她也知有些事點到即可,李容淵自會考慮,所以不強求一時。

    李容淵似心情甚好,扶著她恭謹(jǐn)向外走,笑道:“怎會,姑母金口玉言,受用不盡。”

    安泰只覺他今日有些不同尋常,卻并沒有深究,不經(jīng)意回眸,正見阿素站在門邊眼巴巴望著自己,黑眸中含著水汽,心下生疑,不過這疑惑只在她心中盤桓一圈便消散了,畢竟家中人事更令她牽掛。

    片刻之后李容淵轉(zhuǎn)回,阿素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不好意思望他。李容淵邁開長腿,幾步將她逼到墻角,阿素?zé)o路可退,貼在石墻上,一顆心砰砰直跳,不敢抬頭。

    見她忸怩樣子,似知她所想,李容淵淡淡笑道:“托詞而已,不必當(dāng)真。”

    聽他這么說,阿素倒松了口氣,果然是這樣,方才他不過是為了堵阿娘的口,才拿她當(dāng)擋箭牌。前世也是如此,他的婚事一拖再拖,而其中究竟有何隱情,她卻不得而知。

    此時已是景云二十三年臘月之末,原本流年不利的沈府終于迎來了兩樁大喜事,第一件便是沈陟升任刑部尚書,第二件事便是嫁入趙王府的元娘終于有孕,因要迎王妃回娘家省親,府中上下一片張燈結(jié)彩,喜慶異常。

    然元娘入府卻不見父親,只得拉住母親的手疑惑相詢,藍氏淡淡道:“是為了你那五meimei,入宮面圣去了。”

    知母親一向最忌諱五娘的生母奚氏,元娘自順著她的意,笑道:“聽說她在九皇子面前是極得寵的,過慣了好日子,自不愿意回來,阿耶管她做什么。”

    一旁的三娘微微啟唇,見藍氏捻著佛珠閉目養(yǎng)神,便自不敢言。

    三日后便是元日大朝,各番邦使節(jié)和州道賀正史齊聚京城,賀正表早已送到四方館。下朝后景云帝與諸常參在偏殿議事,鄭任之案牽涉甚廣,沈陟卻將這案子辦得干脆利落又點到即止,給了交代又未傷筋動骨。景云帝心情極好,放下那疊厚厚的賀正表,望著沈陟笑道:“愛卿想要什么賞賜?”

    沈陟聞言并未推拒,一撩瀾袍跪下叩首道:“臣不敢言。”

    他此言似有隱情,景云帝眸色深沉道:“講,恕你無罪。”

    沈陟俯身撐地之手骨節(jié)分明,他不去看李容淵,只對景云帝沉聲道:“臣有一女,被九皇子擄入府中,她的母親日日哭泣,只求陛下開恩,令她們母女團聚。”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嘩然。沈陟竟用了擄字,即便是皇帝,面上也有些掛不住了。景云帝自然知道這件事,目光望著人群中依舊沉靜的李容淵,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

    對于自己的幺子,他的感情復(fù)雜,既希望他成器,又想折了他的鋒刃,讓他做個閑散王爺。他若愛玩,只要不太荒唐,做父親的都可以容得下,所以對這事景云帝本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如今臣下將狀告到御前,他自然不能不理,只得開口道:“若真有此事,定要給愛卿一個交代。”

    沈陟聞言,重重叩首謝恩。

    景云帝望著出列的李容淵道:“沈卿所言可屬實情?”

    李容淵平靜無波道:“怕是沈尚書誤會了,先前慈圣寺有位高僧曾與我批命,說需得在今年尋一位女弟子才能消災(zāi)祛厄,五娘生辰正合,這才入府隨我讀書,容陛下明鑒。”

    說完又望著李靜璽道:“其時五娘在趙王府,此事已得到三兄首肯。”

    見他拖自己下水,李靜璽只得上前一步道:“不錯,正是如此。”

    景云帝聞言倒有些滿意,方才沈陟大大折了他的面子,此刻兒子們總算給他搭了個臺階下。轉(zhuǎn)而向沈陟笑道:“讀些書總是好的,小九是大周學(xué)識第一人,如此,沈愛卿當(dāng)可放心。”

    見皇帝并不欲管此事,反而一味縱容,沈陟徹底心冷,握緊了拳,卻也無法,只得退了一步,倉皇道:“那倒是小女的福分。”

    知他委屈,景云帝安撫道:“只是,這拜師禮數(shù)還需周全。”說完,便望著李容淵,意思是胡鬧雖胡鬧,但面子總是要給的。

    李容淵自然會意,應(yīng)諾擇良辰之日行拜師之禮。

    沈陟知尋女無望,望著李容淵,凄然道:“既入師門,以后小女一切便聽?wèi){殿下做主,望殿下……善待于她。”

    李容淵淡淡道:“自然如此,之后一應(yīng)大事,俱不勞沈尚書費心。”

    沈陟心中極憤,卻拿他無法。

    于是經(jīng)御前裁斷,五娘的前途便徹底定了下來,再無回環(huán)余地。琥珀得知這消息后哀泣道,娘子怎么如此命苦,阿素卻摟著白團子十分茫然。不用回沈府面對奚氏她自然歡喜,然而想到今后李容淵如何待她,再沒人能管束,沒由來一陣心慌。

    轉(zhuǎn)眼便到了除夕,宮中有守歲習(xí)俗,賜宴群臣,諸皇子也都攜妃入宮,觀驅(qū)儺。這是一個古老的傳統(tǒng),燃著巨大長明燈的甬道之中,男子們身著紅黑之服,頭戴猙獰面具,井然有序擊鼓跳躍,驅(qū)除邪穢,氣勢磅礴。

    阿素前世自也看過這儀式,更多的時候是與耶娘阿兄一同守在家中,待子時的炮竹聲響過之后,陛下賜下的珍饈便會分發(fā)到各府,普天同慶。所以除夕一向是她過得最熱鬧的一天,往年都會將大筆的彩絹銅錢散與府中下人。

    然而今年,因李容淵入宮守歲,只有琥珀與白團子陪著她,倒成了阿素過得最冷清一年。臨近子時,朱雀用一襲雀裘將她裹好,領(lǐng)著她去放炮仗,然而忽然間漫天飄起鵝毛大雪,這計劃也泡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