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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折枝記在線閱讀 - 折枝記 第26節

折枝記 第26節

    在他懷中毫無防備地安睡,  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了?李容淵的指尖愛憐地觸碰那纖長的睫毛,懷中人似有所感,翻了個身,  朝他懷中深處又拱了拱。

    見李容淵神情溫柔專注,竟是從未有過的樣子, 鄭妙兒心中訝異,小性子上來,  想調笑幾句, 然剛一啟唇, 一道凜然的目光掃來,她立刻噤了聲。

    他竟是一點也不愿擾到懷中之人,鄭妙兒想到此處嘆了口氣。見李容淵抱著懷中人起身, 一手托起她柔軟的身子,  另一手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任她枕著, 極穩地向內室走去,也起身同去。

    李容淵將她放在軟榻之上, 鄭妙兒知他一會要見客,  想來是不舍旁人多見這兀自沉睡的小美人一眼。如此珍愛, 鄭妙兒心下愈發驚訝。然她七竅玲瓏,這分訝異自然不會現在面上,反而順其意放下軟煙羅帳,望著李容淵輕聲道:“殿下安心,我命人著意照應。”

    李容淵微微頷首,  起身時有所牽絆,  方覺瀾袍一角仍舊被阿素無意識扯住。李容淵握住她的手放在身側, 帳中人似察覺他要離開,在睡夢中微微嘟起嘴,  李容淵捏住那小手好一會,為其掖好被衾,待其徹底睡熟,才起身離開。

    鄭妙兒最后回望了一眼軟垂下的煙帳,忽從另一雕花扇門內施施然踱出一位清貴的公子,她頓時驚道:“恩公怎么在此處?”

    姜遠之不答,徑自走到榻前,伸手觸及軟帳之時鄭妙兒欲攔,卻聽他淡淡道:“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鄭妙兒聞言低頭福身,這兩位真是一位比一位難伺候,然姜遠之有大恩于她,她只得咬牙道:“自然是恩公為大。”

    姜遠之笑了笑,徑自掀開那軟帳,見榻上人兀自睡得香甜,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自語道:“你身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姜遠之有種奇怪的直覺,面前之人便是李容淵一切反常的根源,而他們臨淵履冰,一步不能踏錯,這不禁讓他覺得十分危險。

    鄭妙兒上輕移蓮步上前:“妙兒也覺得奇了,這小娘子究竟有什么不同,竟得殿下如此器重。”像想到什么一般,她抿唇笑道:“模樣倒是生得極俊,方才不過在廊下一走,這會已經來了幾波人到妙兒這里打探。”

    姜遠之淡淡道:“都是些什么人?”

    鄭妙兒道:“皆是如意坊的常客,不過是些孟浪子弟,只其中一位崔公子身份不同些。”

    姜遠之敏銳道:“是兵部尚書崔泯的兒子崔清遠?”

    鄭妙兒道:“恩公料事如神,他有位相好喚作芙娘的與我情同姊妹,方才著意來打聽,我斥了她一通,這樣的人豈是任人肖想的,讓她回絕了那崔公子。”

    姜遠之道:“你去喚那芙娘回來。”

    鄭妙兒睜大一雙黑眸望著他,姜遠之放下手中的軟煙羅道:“讓她領那位崔公子,一刻后到此處來。

    知其意,鄭妙兒臉色蒼白,退了一步道:“妙兒萬難從命,此事若被殿下得知,恐怕要將妙兒抽筋扒皮。”

    姜遠之微笑道:“怕什么,萬事有我擔待。”

    鄭妙兒搖頭道:“若是讓崔公子得了手,只怕妙兒性命不保。”說完脈脈含情望著姜遠之道:“恩公就舍得下妙兒的性命?”

    姜遠之面不改色道:“這么多人看著,哪會如此輕易。”要消除隱患,他需驗證一件事,為此不惜付出代價,即便因此觸怒李容淵。

    鄭妙兒只是蒼白著臉搖頭,萬般不敢應,姜遠之負手而立,鄭妙兒左右為難,見他態度堅決,猶豫了半晌怯聲道:“那我命人在暗處看著……”

    姜遠之淡淡道:“這事你辦自辦得妥。”

    鄭妙兒無法,嘆了口氣道:“如此,便依恩公所言,只是若出了什么差錯,恩公定要在殿下面前為我求情。”

    姜遠之道:“你放心去便是。”

    待鄭妙兒離開之后,姜遠之也從另一道門離開,他繞了一圈從外面步入花廳時,正見李容淵倚在案前等他,身邊鄭妙兒神色自然,與他奉茶,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指似暴露出內心的緊張。

    姜遠之走到李容淵對面,臨案跪坐,李容淵望著他眸色深深道:“怎么晚了許久?”

    姜遠之端起鄭妙兒捧過的茶盞飲了一口,隨口道:“來時起了牽絆,路上又耽擱了些。”

    今日李容淵來如意坊,一是為了尋六指俠盜為他去鄭家取一件物事,第二件事便是要見姜遠之,自他假意受李靜璽的招徠,入趙王府為賓,為避人耳目,這如意坊就成了他們見面的地方。

    見李容淵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姜遠之取過懷中一支封好的竹筒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里面。”

    李容淵接過竹筒,看也未看,徑自收入懷中,微笑道:“看來如今你已是趙王面前的紅人,深受器重。”

    姜遠之嘆道:“何必調侃我,你那三兄是什么人,殿下還不是最清楚,他雖辟我入府做賓客,心中實是依舊對我防備,只怕這日子還有的煎熬。”

    李容淵知道他雖是訴苦的語氣,但心中其實早有計劃,所以并不擔心他。見姜遠之的目光落在那把劍上,笑了笑道:“如今這劍也無用了,你既予了我,就任我處置了。”

    聽他說的隨意,姜遠之嘆了口氣道:“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出得起這般的大手筆。”

    言下之意,那名為“龍脅”的寶劍,其中曾有大有玄妙。

    李容淵一笑,姜遠之意味深長道:“只望殿下不要忘記說過的話。”

    李容淵正色道:“自然不會。”,聽到這份上,姜遠之轉了話道:“既已交接完畢,也應輕松片刻。”

    鄭妙兒聞言頓知其意,起身輕輕擊掌,頓時有樂工入列,身姿曼妙的舞姬們緩緩滑入舞池,演的正是如意坊中新排的《傾杯曲》。

    姜遠之端了杯清酒與李容淵,兩人碰了杯,鄭妙兒柔順地跪在一旁,只是算著時間,心中發顫,不由偷偷瞄姜遠之。

    姜遠之卻一派氣定神閑,老神在在。半晌后酒酣,他才望著李容淵道:“如此良辰,豈能無佳人相伴。”說完擊掌,便有一列姿貌各殊的麗人走了上來

    李容淵淡淡道:“你且自用,我卻不必。”

    這已是婉拒,姜遠之卻不依不饒,輕佻道:“你喜歡什么樣的?”

    李容淵不答話,姜遠望著他,翹起唇角道:“我知道了,你喜歡清純些的,年齡小些的,正如……”

    他話音未落,李容淵已猛然起身,向內室疾步而去,他就知道,姜遠之來的遲了,定是做了什么安排,他有意提起阿素,恐怕……

    果然,李容淵邁入內室,便見榻前帳外正站著一人。

    那人自然便是崔清遠崔公子。今日他不經意一瞥,見到那小美人打廊下經過,簡直如失了魂魄一般,好在著意打聽一番終于有了眉目,聽聞有機會一親芳澤,他的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急匆匆地來了,然而此時站在榻前,望著帳內小美人姣好的睡顏,倒不知如何下手了。

    猶豫了片刻,崔清遠方小心翼翼伸出手,然而觸及柔嫩臉頰的一刻,臂膀被有力的手捏住。

    痛得鉆心,崔清遠勃然大怒,他出身高貴,向來橫行,在如意坊還沒人敢攔著他行事。

    然而待他轉身,看清身后那個比他高出許多的身影,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抖著聲喚道:“九……九殿下。”

    李容淵平靜無波道:“你可以滾了。”崔清遠聞言如釋重負,他知道此時越是平靜,越是暴風雨的前奏,即刻連滾帶爬,踉蹌向外。

    李容淵面色深沉,他自知這是姜遠之對他的試探,崔清遠不過是枚棋子,只是明知如此,他依舊一刻未猶豫地趕來,并且,方才那一瞬,他是真的想要折斷崔清遠的手臂。

    此時姜遠之也緩緩踱了進來,袖手而觀,輕嘆道:“果然,你最在意的人,竟然是她。”

    李容淵知道一切都是姜遠之的安排,然而他卻不能袖手,只能入彀,他的目光在姜遠之與鄭妙兒身上掃了一瞬道:“很好。”

    聞聽此中冷意,鄭妙兒幾乎站不住身子,要軟在地上,姜遠之卻并無懼意,望著榻上兀自沉睡的阿素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李容淵自然不答,揮劍,面前漆案一角應聲而斷。

    他泠然道:”若有下次,有如此案。”

    方才一陣喧鬧,阿素似有所感,漸漸轉醒。此時酒意消退了些,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坐起身,方覺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努力搜尋了一圈,見李容淵也在,稍稍放下心里,又躺下翻了個身,閉起眼睛想再咪一會。

    然而李容淵卻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將她從榻上拎下來道:“回去了。”

    阿素聞言只能乖乖下床。此時已是深夜,回去時兩人共乘一騎,李容淵緊緊扣著她的腰,一言不發。

    阿素最后回望了一眼平康坊門前的那兩盞大紅燈籠,心中有些委屈,這次雖是她要求來的,可她什么也沒做,怎么又惹了他不高興?

    第46章 如意   圓潤的指甲蓋泛著櫻粉,倒是小巧……

    此時業已宵禁, 長安城中萬籟俱靜,阿素睡得飽了,這會倒精神得很, 隨李容淵一同邁入府門的時候朱雀一面念叨著更深露重,一面用裘衣將她從頭到腳裹住。

    回到東苑,飲瀾與聽風并霜月霧月已等在那里許久。朱雀替李容淵解下瀾袍,吩咐她們準備伺候洗漱, 阿素裹著裘衣, 埋在雪白毛領的長絨里,圍著炭火捧著一碗燉好的川貝銀耳雪梨湯。

    這本是為李容淵準備的,大約他嫌太甜,一轉手便賞了自己,阿素極樂見其成, 安安靜靜地跪坐在食案前, 認真用水晶匙將自己最不喜歡的銀耳一朵朵偷偷撈出來,才極滿足地捧著梨湯喝起來。

    其時已近年關, 朱雀身為府中女史, 每日籌辦禮單, 打理支出進項已繁忙非常,待飲瀾等一眾人得了吩咐下去準備,不由以纖手遮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阿素即刻起身道:“阿姊休息罷, 此處自有我照應。”

    朱雀笑道:“娘子如今大了,  倒會體貼人了。”雖這么說, 但足下未動,自然是不放心她伺候李容淵。

    阿素赧然, 為了證明自己也會做事一般,走到榻前持起方才飲瀾已灌了香燒熱的熏籠,掀了紅綃,握著長柄探入被褥間熨燙,不一會便將錦衾熏得松軟宜睡,倒是有模有樣。她雖未親手做過這事,但整日見旁人做,看了些時日便已入了門,此時在朱雀面前現了一手,見她目光中帶著訝異與贊賞,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起來。

    這般想著,心中一個分神,手下那長柄的鎏金熏籠撞在了榻邊雕欄一角,沉香灰一下便灑了出來,正瀝在泛著柔光的錦被上,半燃著的香灰泛著暗紅,眼看便要在上面燒出個洞來。

    阿素下意識伸手想去撿那香灰,纖手卻被人牢牢握住,即便如此,指尖上沾了一點,已經泛起了一片紅。若非那人眼疾手快,只怕她的手便要燙出泡來。

    即便如此,十指連心,阿素已經痛的淚眼汪汪。李容淵面色沉沉捏住她的手將她拖到一方書案前,按著她的手貼在盛了水的冰瓷筆洗側壁上。一陣清涼,疼痛稍緩,阿素松了口氣,忍不住回頭望向帳中,只怕那天絲錦被已被燒爛了一片。她想提醒一句,然而望見李容淵的神色,默默將那些話都咽了回去。

    朱雀既憂且急,忍不住嘆氣,即刻轉身而出,許是去尋藥,竟無一人理會那灑了一床沉香灰的眠榻。

    李容淵將阿素的手按在冰瓷筆洗上好一會,阿素覺得不怎么痛了,使了使勁將抽出手,低聲道:“沒……沒事了。”

    李容淵并未松開她的手,阿素悄悄曲起手指,卻被他將蜷縮的指一一分開。李容淵碾了碾她泛紅的指尖,阿素立刻就紅了圓圈,強忍著沒眼淚流下來。

    李容淵嘆了口氣,此時朱雀正端著托案上來,上面有一塊綢帕,一青瓷小瓶和一碟子碎冰。她剛走到李容淵身前放下東西,便聽他淡淡道:“下去吧。”朱雀一怔,望了眼阿素,還是依言而去。

    室外飲瀾聽風并霜月霧月已備好了熱水青鹽,朱雀揣摩著李容淵的意思,命她們將東西送進去便出來。

    見飲瀾一列人魚貫入內,放下盛著熱水的鎏金面盆和青鹽面脂等物,重新收拾了那灑了香灰的床榻便躬身退下,阿素極忐忑。李容淵依舊握著她的手,取過青瓷瓶中的傷藥抹在她指尖上,又用綢布包了些碎冰讓她握著,才松開她徑自走到一旁。

    李容淵掌中的刀傷未愈,自不能沾水,只能以另一手取了巾帕浸了熱水凈了面,待收拾完畢又走到她面前。阿素知道他極愛潔,即使手上有傷不方便,也要清洗干凈方能入睡。阿素心中赧然,這些不便都是因她而起,三步并兩步走到李容淵身前,想服侍他一次,卻被他拎著拖入帷幕內徑直按在床榻之上。

    阿素手足無措坐起身,李容淵用巾帕沾了熱水給她擦了臉,又讓她用青鹽漱口,之后擲了巾帛,修長的手徑自探入裙擺尋她小腿。

    阿素一驚,掙扎不及,已被李容淵握住了腳踝。她今日一襲石榴綢裙齊胸而系,幸得里面穿了袴襠與脛褲,即便裙擺被掀起也還有遮掩之物。

    即便如此,阿素依舊漲紅了臉,蹬著腿死命掙扎,然而她又怎么能掙得過他的力氣,輕而易舉被握住小腿,之后被除了足上的高頭錦履,褪了羅襪,最后粉嫩的雙足便被按進了熱水里。

    見李容淵蹙眉望著她,阿素方覺是自己會錯了意,耳尖頓時泛起一片紅,老老實實坐在床沿上,也顧不得從小被教導不許在男子面前垂足坐。

    李容淵的手正按在她膝蓋之上,阿素只覺一陣熱力順著薄薄的綢裙透了上來,低著頭不去看他,只望著自己浸浴在水中白皙雙足,圓潤的指甲蓋泛著櫻粉,倒是小巧可愛。

    李容淵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翹起唇角。阿素有些不好意思蜷起腳趾,扭著身子夠住一旁的巾帛,悄悄伸回雙足擦了擦,卻發覺如今情勢尷尬。她沒有鞋履穿,如何走得下這床榻。

    李容淵似渾然不覺,解了外衫徑自邁上床榻,是要就寢的樣子,室內炭火燒得很旺,阿素隱隱見他只著一件素色中衣,領口松散,露出緊實的胸膛,頓覺面熱。

    不久后帳中燈也熄滅了,只余四角的明珠發出柔和的微光,此時阿素警覺了許多,不留痕跡地向旁邊挪了挪,縮在榻上一角,然李容淵似對她并不在意,讓她又不由有些懷疑,一切許是自己多心了。

    李容淵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說實話,即便過了兩輩子,阿素依舊覺得猜不透他的心。

    三更三點,興道坊,靖北王府。

    此時雖是深夜,王府中卻一片燈火通明。鄭司馬推門而入的時候正見長公主與自家世子神色凝重,片刻不敢耽擱,將探聽到的消息仔細講述。

    今日元劍雪回府后左思右想,昨夜被金吾衛收入府庫的一車兵甲變成了財資錢帛,定是有人將其掉了包,如此以來自己那車兵甲應仍舊在金吾衛府庫之中,所以他便派府中鄭司馬在南城金吾衛府外守候,果然見到傍晚時分又有另一列車隊從中而出。

    鄭司馬著意打聽了一番得知,那列車上裝的是前日里刑部尚書鄭任為岳父做壽的生賀,被歹人截了又被長安縣的不良人尋回,今日鄭家來認領失物。

    聽到此處,元劍雪不禁拍案,正是這個鄭任,將刑部天牢看得嚴密得飛不進一只飛蟲,以至于根本無從探聽父親的消息,而他這么做自然是受人指使。而被與那車兵甲掉包的,卻正是鄭家的失物,元劍雪不禁感嘆,好一招移花接木,只怕鄭任渾然不覺便接了燙手的山藥回去。

    安泰自然也想到了這點,與愛子對視一眼,皆會意。

    只是有件十分重要之事需再確定一番,元劍雪望著鄭司馬沉聲道:“鄭家接走車隊之時可曾開箱檢查過車上之物?”

    鄭司馬笑道:“此事妙也就妙在此處,前日鄭任被監察御史參了一本,他原是假借與岳父賀壽之名,將收受的賄賂轉移出,生怕別人知道車上的壽屏壽幡下還藏著財帛,又怎會許人開箱,接過車隊便一刻不停地趕回府了,只怕此時才發覺已被掉了包。”

    元劍雪送了口氣,安泰卻敏銳道:“你可探聽出他是何時受賄,這賄賂又是出自何人。”

    鄭司馬沉聲道:“只隱約打聽到是不久之前收受的,行賄之人是誰卻無從可查。”

    安泰聽到此處便命他退下,鄭司馬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