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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雀 第85節

    第86章 追妻(三四)   她有身孕了

    聽到鎖鏈的聲響后, 蕭中丞這才抽離了思緒,循聲望去。

    隔著那數根兩指粗的圍欄,視線被道道分割開來, 外面站著的是位玄衣男子,身旁的女子落了他半步之遠。

    鎖鏈被打開,獄卒推開牢門,對著江宴行恭敬抬手, “太子殿下。”

    那牢門略低, 江宴行要略微彎腰才能進去, 彎腰這樣的行為本是尋常, 可在這囚牢中便是另一種含義, 是一種折辱。

    御史中丞見了連忙下地迎上去,想阻止江宴行進來, 卻還是慢了一步, 男人略微彎腰, 身后的少女便隨著他一同進了牢房。

    江宴行并未說話,只是看著御史中丞。

    他面色尋常, 瞧不出多余的情緒,眸子也平淡,那視線落在御史中丞身上不過三秒, 后者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御史中丞并未用力,隔著衣料只能聽見一聲緩沖的悶響。

    江宴行并未喊他起來,只看著他跪下,視線落在他摻雜了些雪絲的發頂。

    兩人就這般僵持半晌, 御史中丞這才開了口,“殿下,臣有罪。”

    那聲音更似江宴行的眸子一般, 平淡的不含多余的情緒。

    江宴行這才淡淡開口,“蕭中丞請起吧。”

    御史中丞埋著頭不肯動,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臣有罪,只敢跪著。”

    良久,江宴行才微微冷笑,語氣加重,怒氣終究是不再掩飾,“你殺的是私通敵國的逆臣,殺的是卑鄙無恥的小人,蕭邊暮!你何罪之有?”

    “臣——”

    蕭邊暮話還沒說完,便被江宴行冷冷打斷,“你罪在意志不堅,心緒不定!你不該認命,不該進這牢中,不該見到孤就跪下!”

    “孤不想說第三遍。”江宴行怒道:“起來!”

    江宴行一通話劈頭蓋臉的砸下,讓蕭邊暮緩了又緩,終于是顫顫悠悠的站起了身。

    他面色悲切,看向江宴行時眸色復雜,好似有話要說,可那嘴唇張了張,最后還是被他抿住,沒發出絲毫聲音。

    其實江宴行本不想發怒,可偏偏見到蕭邊暮這般憔悴,和那二話不說便跪下來認罪的模樣,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壓下怒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他看向外面的獄卒,“進來,扶著蕭中丞。”

    那獄卒有些不明白,遲疑了一下,卻也進了牢中,扶著蕭邊暮。

    而后江宴行的一句帶走,又讓蕭邊暮跪了下來。

    江宴行因他這跪下的動作看的眉頭蹙起,還未說話,便被蕭邊暮急急打斷,“殿下,臣刺殺朝臣,罪該萬死。”

    說完,他沒有給江宴行接話的機會,抬起眸子,迎上江宴行費解的視線,緩緩開口,“臣前半生為父母活,后半生為妻女活,如今父母妻子都去了,唯獨留下女兒陪著臣。”

    “可臣那苦命的女兒,生來善良,雖調皮去也不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卻被人這般詆毀污蔑,臣聽不下去,也忍不下去。”

    “她那樣要強的人,如何能接受這般話?”說著,他苦笑,“可偏偏那流言甚囂塵上,傳的沸沸揚揚。”

    “她只能哭,只能哭,咬著牙哭,說不出話,也不能表現。”

    “臣知道,她不會再喜歡這里,也不想再留在這里。這里有太多的惡意。”

    蕭邊暮眼眶有些濕了,那眼周的發皺的紋路有些深刻,泛著蠟黃,將那眼眶里的濕潤襯得便有些格格不入。

    這些話說的江宴行一時間有些失語,到口的話竟也啞了聲,被吞了回去。

    “臣活了四十多年,手里沒有沾過一滴血。臣自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不奢求殿下能救臣出去。”

    蕭邊暮說完,便俯下身子,重重的對江宴行叩首,他腦門貼在地面,沉聲開口,“臣只請殿下開恩,準許臣告老還鄉,送臣的女兒最后一程。”

    “待臣安頓好女兒,將她送到她母親那里,臣自會回京領斬。”

    話落,江宴行瞬間黑了臉,他聲音拔高,“蕭邊暮!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蕭邊暮也揚聲回應。

    “我不過是在做一個父親該做的事!一個男人該做的事!”?璍  他大聲開口,語氣鏗鏘有力,“我不想再看到女兒同她娘親一樣痛苦,困在這長安城中受人非議!”

    “我進京趕考是為了讓妻女過上好日子,可我根本沒做到!非但沒讓她們享受清福,還被世人非議,最后抑郁而終!”

    “她過的苦,因家中長輩隱瞞祖上病因而對我愧疚萬分,當掉全部嫁妝只為陪我進京趕考。因為被人說殘廢不能動還善妒,就親自往我房中塞人,至死都覺得是她對不起我。”

    “我愧疚,懊惱,怨恨自己,恨不得立刻下黃泉去陪她!”

    “可我不能,我還有女兒要照顧。”

    “我為妻女瘋了大半輩子,只要能護住她們,我再瘋一次又何妨?”

    說著蕭邊暮紅著的眼眶終究再也蓄不住淚,從臉頰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我只想,讓女兒在最后的時間里,過好每一天,這就夠了。”

    江宴行怒道:“可這同你領斬又有何關系?”

    聞言,蕭邊暮笑了兩聲,神色突然堅毅,他望定江宴行,動了動唇,一字一句道。

    “妻女生,則暮生。”

    “妻女死,則暮死。”

    -

    江宴行不理解,他不懂蕭邊暮的想法,他不懂為何蕭邊暮能做到這般地步,為了自己的妻女,連自己的后半生都不要了。

    可為什么,他不理解,卻能這般難過。

    他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常年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哭泣。他什么也不敢問,只能躲在外面靜靜地聽,聽她哭到睡去,再躡手躡腳的給她蓋好被褥,最后回到自己的房中。

    那個女人很憔悴,瘦的皮包骨頭,毫無美感,還常年盯著一個東西出神。

    他枕在女人的腿上,就會被她一邊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聽她麻木的念叨。

    “阿行,答應娘,你若是愛上了一個人,一定不要辜負她,要對她好一輩子。”

    女人不停地念叨,每天都念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后來女人說不動了,手也抬不動了,躺在床上只能看著頭頂發呆。

    她開始說,“阿行,你若不愛一個人,就不要輕易對她好。若是對她好,無關愛否,都不要辜負她。”

    這就是不辜負么?

    江宴行有些恍惚,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可他還是妥協了,走出大牢前,他只給蕭邊暮留下了兩個字——允了。

    -

    蕭邊暮連夜在獄中寫下了治理洪水的方法,交給江宴行,而后親自收拾了東西,帶著蕭青音回了鄉下,那個曾經他與妻子成親的院子,院外的墳冢上開了一片的花,是她妻子的歸屬之地。

    他將草除干凈,坐在碑旁歇息。

    回頭看向蕭青音,姑娘帶著笑,眸子都彎成了月。

    斑駁的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身上,將她的笑襯得格外明亮妍麗。

    不枉此行。

    他也笑了。

    -

    在蕭邊暮走的那天,江宴行派人快馬加鞭把江懷拓寄來的信和蕭邊暮治理洪水的方法送到了南下郡,不過一日,那信便交到了衛懷無的手里。

    永碩帝因為折松仁突如其來的死因震驚的無以復加,氣的怒火攻心再次病倒。

    他本以為水到渠成天衣無縫,可偏偏沒料到蕭邊暮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讓他的努力就這般頃刻間毀于一旦。

    他接受不了,再次一病不起。

    可這次的病倒,江宴行終于是無暇顧及。

    他開始整頓東越的兵將士卒,準備糧草兵器,率郭太尉領兵三十萬,攻打西郢。

    不過寄往南下郡的信還未到三日,那遠在南下的白老將軍便駕馬匆匆回了京,親自請纓討伐西郢。

    江宴行深知老將血性,便不曾拒絕,又撥了三十萬將士,任其舉兵出城。

    因著折松仁死了,那鹽商之事水落石出,蘇若存便開始收拾東西回京,可江懷拓并未隨他一同,而是在蘇若存啟程當天,便繼續出去游山玩水,為蕭青音尋藥方。

    江宴行心知江懷拓心思不在這里,也并未阻攔,而是由著他。

    許是周元嘉折松仁等人與西郢率先暗通好,那西郢也早早整頓軍隊,用那獲利的鹽商油水暗造兵器,似乎就等著東越的這一仗。可偏偏也就是這提前的準備,讓兩國戰事僵持了整一個月不見絲毫起色。

    越軍從邊防一路攻到西郢的城外,六十多萬精兵如今已剩下了不到一半,西郢關隘被一一擊潰,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城池。

    那城池有城墻作掩,越軍難以攻下,雙方僵持不下,你來我往損傷極為慘重,越軍只剩下了十萬兵卒。

    西郢雖有城墻作掩護,死傷數目小,可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雙方都在等對方的疲倦期,然后一舉擊潰將其拿下。

    這一個月的戰事焦灼,江宴行在京中自然也沒閑著,他把從江南運來的賄銀收入國庫,又將那江南之地的官員翻了個新,親自任命薛拙清為隋州節度使。

    而后在百忙之中,越軍大敗,死傷慘重,只剩下了不到五萬精兵的消息,傳到了京城。

    糧草已被用完,將士也乏累非常。

    于是,江宴行又撥來三十萬精兵,親自率軍攻打西郢,要將這無恥之國夷為平地。

    也就是在江宴行走的第三天,沈歸荑去繁靈宮蹭早膳。

    不過只吃了幾口,胃里便一陣犯惡心,將那剛吃下的東西,兜肚連腸的全吐了出來。

    她有身孕了。

    第87章 追妻(三五)   江宴行回來

    沈歸荑起初只是覺得身子不適, 并未往這方面想,她月事向來不是極準的,即便是延遲也早已習慣, 直到她那股子反胃一直延續了一天,她面色才終是閃過一抹慌亂。

    許若伶瞧著她的表情,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連忙吩咐人去請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