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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雀 第37節(jié)

    兩人說妥,江宴行便寫了一封召回信,蓋上了玉印,交給了白驚詞。

    江宴行問他何時出發(fā),白驚詞不想耽擱,便說連夜出發(fā)。

    本來江宴行還想勸他不必著急,再一想這白驚詞怕是真的擔憂白老將軍,便也什么都沒說,喚劉平樂送走白驚詞。

    待劉平樂再次回來,吩咐人撤掉書房那玉桌上早已涼掉的晚膳時,江宴行喊住了他。

    “南齊那女官如何了?”

    劉平樂聽了連忙哦哦兩聲,似乎是忘了剛想起來,“那女官見不到三公主,便回了迎歲宮,準備明日一早回南齊。”

    “回南齊?”江宴行默念了一邊,而后嘴角扯出一抹嘲色。

    見江宴行只重復(fù)了一遍就停了,并未有后話,劉平樂便有些疑惑,問道:“怎么?殿下不許那女官回去么?”

    “讓她回去,”頓了頓,他眸子泛出一抹冷意,指尖抵在桌面上輕叩,“在路上處置了吧。”

    說罷,江宴行垂眸,看著那桌上的膳食都被撤干凈了,然后又掃了一眼那擺著奏折的桌案還放著冷掉的茶盞。

    便吩咐了一句“把這些也收拾了”,遂才出了書房。

    劉平樂吩咐人進來收拾時,小太監(jiān)看了一眼那涼掉的茶盞,眸子微微睜大,然后端起來聞了一下,才有些吃驚的問道:

    “劉總管,這茶,殿下最不愛喝的不就是這個么,怎么沏了這么多?”

    聞言,劉平樂立刻瞥了那小太監(jiān)一眼,暗含警告的呵斥道,“好好收拾你的東西,問那么多做什么。”

    他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咱們殿下不愛喝,有愛喝的人。”

    第39章 藏雀(十二)   去找江宴行

    晨色稀薄, 天際浮著一抹暗金,又摻雜著緋色。

    城墻高聳,漆紅大門緊閉, 沿著護城河一圈的石刻長柱的栓馬樁上,用著鐵環(huán)整齊的拴著各式不一的馬車。

    宮門外站了黑壓壓的一片絳紅色身形,高矮不一,或緊湊或松散的圍聚在一起。

    直道那抹暗金逐漸變亮, 一抹天光落在了那城墻高豎斜插的獵獵旌旗上, 才聽得一聲激昂號角吹響, 伴隨著亂鼓擊聲。

    “開城門——”城墻上的將士高喊。

    大門“嗡” 的一聲緩緩由內(nèi)拉開, 墻根下的一片烏泱泱的人群這才入宮。

    混在那絳色朝臣中的, 有一抹沉重的藍色。

    白柳氏天不亮便守在了宮門外,不停地拿著帕子抹著眼角, 那帕子被淚水潤的幾乎要擰出水來, 身旁跟著的丫鬟不停地哄, 她便越哄越是落淚。

    她昨兒晚上去丞相家串個門,回到府上略晚了些, 便直接睡了,還做了個夢。

    夢里她見到白驚詞年幼時,因著頑皮掉入了后院的深井里, 活生生的給淹死了。

    而后她猛然驚醒,額前浮滿冷汗,大口的喘氣。

    這并不算什么好夢。

    白柳氏幾乎是毫不猶豫,便掀了被子下榻, 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好,拖拉著便出了房門,往白驚詞院子里跑。

    門口守著的小廝還打著盹, 屋子里籠著昏黃的燭光,她顧不及那小廝,便直接沖上前推開了門。

    床邊散落著掙脫開的麻繩,白驚詞不見了。

    那一瞬間,白柳氏僵在原地,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窖。

    白驚詞和白將軍因著南下洪災(zāi)的事情爭執(zhí)許久,她是知道的,且這南下之令出自江宴行之召,她自然也知道。

    白柳氏幾乎是第一反應(yīng)就是入宮,于是她天還未亮,便守在宮外等著開門,一秒也不敢耽擱。

    待那城門開了后,她順著一眾朝臣進了宮,一路沒有絲毫停頓的去了繁靈宮。

    她知道江宴行與許若伶關(guān)系好一些,這宮里她唯一熟的也只有許若伶,只希望許若伶的話還算有些分量,指望她好生與江宴行說說,將白驚詞召回。

    許若伶這會兒才醒,剛盥漱完不久,便見白柳氏匆忙打?qū)m外進來,二話不說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掉眼淚,那手里的帕子蹭著她的手背,濕漉的好似未擰干的臉帕一般。

    白柳氏見到許若伶的一瞬間便挨不住了,眼淚決堤般的往外涌,半噎半哽的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許若伶嚇了一跳,好生一頓哄勸,才從白柳氏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中辨出話來。

    原是這白柳氏被夢魘著了,因她向來迷信,便對于這種事情忌諱一些,又趕上了白驚詞如今南下治理洪災(zāi),這才惶恐到失了分寸。

    許若伶了解這白柳氏的性子,知道她失態(tài)痛哭時什么都聽不進去,唯有順著她才能哄好。

    她連忙將白柳氏攙進屋里,又哄了好半晌,這白柳氏才將這哭勢歇了下來,對她說了來由。

    這一席話說的許若伶犯了難,且不說后宮不得干政,若不是白柳氏開了口,她甚至不知道這洪災(zāi)之事。

    讓她去求江宴行?倒不如將她打入冷宮。

    許若伶當即便僵了臉,語頗有些為難,“jiejie,你當真是急昏了頭不成?我哪里敢同太子殿下說這個,我若是去了,那恐怕是要殺頭的。”

    這話聽的白柳氏在失措慌亂的情緒之際也是恍然一愣,須臾間也才緩了過來,知道是自己太過擔心白驚詞,失去了理智,故才沒了分寸。

    隨即便扯出一抹笑,那笑悵然又懊惱,又帶著牽強的無力感。

    “meimei說的是,”她握緊了帕子,站起身來,“我這就親自去求太子殿下。”

    說罷,白柳氏還不等許若伶開口,便又匆忙的出了屋子。

    白柳氏一大早入了宮,輾轉(zhuǎn)幾趟,因著心里掛念著白驚詞,便不敢耽誤絲毫,從繁靈宮出來后便跑去東宮。

    也不怪她反應(yīng)這般強烈,她雖是迷信了一些,可白驚詞這方親事即將要定了下來,這節(jié)骨眼上的洪災(zāi)不知要治理道何時,偏又是個危險的差事。

    不管她信或不信,總歸這兒子既是被留了下來,她便決計不能再讓白驚詞去南下郡。

    白柳氏原本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去見江宴行,卻是在聽到江宴行說白驚詞昨夜便趕去了南下后,一時間口中氣血上涌,眼一翻,便厥了過去。

    -

    引朝殿,東書房。

    永碩皇帝躺了多年,前些日子上朝呈上來的折子,他都堆到了書房絲毫沒動,如今這些日子閑了下來,看著那堆疊了許多的奏折,倒是破天荒的沉下了心去批閱。

    他自下朝起便也在書房坐了一天。

    不過他睡了會兒,歇了會兒,這才去批閱奏折。

    直到外頭天色暗了,點上了燭燈,永碩帝這才將奏折處理完畢。

    他拿著最后一封奏折并未合上,看著那折頁密密麻麻的內(nèi)容,無非是一些他閉著眼半睡半醒之間不用腦子,都能處理的陳谷子爛芝麻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何至于再親自以奏折呈上請他處理。

    可最讓人發(fā)火便是,那一堆奏折里,竟本本都是這般,便是去做那倒夜壺的差事也比在這坐一天處理這般糟事來的舒坦。

    永碩帝捏著奏折的指尖逐漸用力發(fā)白,直至那奏折的硬封都要因此而扭曲,他才高舉,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除了那些個雜事,唯一不同的便只有江南鹽商與南下的洪災(zāi)了。

    他眼里怒火中燒,憤怒到了極致,他怎么能信,這朝中大小,竟無一件像樣的事務(wù)由他處理。

    永碩帝死死的盯著那摔在地上敞開的奏折,半晌,他才收回視線,端起手邊的茶盞一口悶下,試圖用著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澆滅心中的火。

    他放下茶盞,瓷器相碰的聲音落下后,外頭便響起了敲門聲。

    永碩帝揚聲,“進。”外頭的人這才推門。

    那老太監(jiān)佝僂著腰身,揣著手進來,先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福禮,這才從袖子里掏出兩本小冊。

    “陛下,這是奴才這兩天找人清點南齊進獻的歲貢時,抄下來的明細,”說罷,他才上前,走到永碩帝身側(cè),雙手托起呈上,“請陛下過目。”

    永碩帝看著那兩本一指厚的冊子,眸色深了深,恨不得將那冊子盯出個窟窿一般,半晌,這才抬手接過冊子。

    他表情十分難看,只是粗略的翻了幾下,便極為不耐煩的撂在了桌案上,他撂下后,垂眸看了一眼,又覺得極為刺眼。

    便學(xué)著方才的動作,將那冊子給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那老太監(jiān)嚇的脖子一縮,連忙往后退了幾步,將腦袋埋了下來。

    永碩帝接連摔了兩回東西,心里的郁悶煩躁這才疏散了些許,他淡掃了老太監(jiān)一眼,問道:“四皇子可到了江南?”

    這老太監(jiān)多年不共事,哪里有人去告訴他四皇子到?jīng)]到江南,聞言眸子瞬間閃過一絲驚慌,便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雖是害怕,可他聲音卻絲毫不顯露,不緊不慢的開口,“回陛下,四皇子這會兒還不曾到江南,不過明日中午約莫該是到了。”

    永碩帝只覺得這江懷拓跑的墨跡,本來心里就煩,一聽這老太監(jiān)的回答,心里便更煩,連帶著聽到江懷拓的名字都覺得燥的不行。

    便對那老太監(jiān)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待那老太監(jiān)邁過那地上的冊子時,又喊了他將東西拾回來,這才再次揮手。

    那冊子和奏折擺在一起放著,邊角整齊,沒有一絲褶皺。

    永碩帝盯著看了半晌,卻驀地輕笑一聲,他想到了那日南齊女官說,她說冊子都被太子殿下給拿走了。

    看來,他這一病醒來,天都變了。

    倒也真是難為了江宴行,奪了他的政權(quán),偏又惺惺作態(tài),在他久病時還替他著想,送了個和親公主來。

    一想到這和親公主,永碩帝忽覺許久未見,他只想著梳理煩悶的心情,去瞧瞧那三公主,許是能消燥,便動身去往繁靈宮。

    這會兒許若伶不在宮里,她一大早聽說白柳氏暈了,便急忙隨同白柳氏出宮去了將軍府,照顧了一整日,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

    現(xiàn)在天兒也逐漸熱了些,許若伶春蒐后提前回來,便在院子里的紫藤下接了兩個吊椅,她們好在夏日乘涼用。

    沈歸荑自己一個人無聊,屋里又悶,鴉青給她端來木桶沐足時,她干脆便坐在了吊椅上。

    永碩帝一進來看見的便是這幅模樣,少女穿著櫻粉色齊胸襦裙,坐在紫藤下花下,青絲從后頸抽捋在身前,鬢間的粉玉花簪流蘇泠動。

    她裙子微撩,露出一對纖細白皙的腳腕,玉足泡在木桶里微翹,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足點點著水玩兒。

    他有些恍然,又有些愣住,似乎是看見了不染塵世的仙子。

    少女聽見動靜,循聲望去,待看清來人后,那臉上的愜意陡然僵在臉上,而后極快的消失。

    她連忙松手,那裙子便搭在了木桶之上,遮住了小腿,站起身,對著永碩帝福禮,“陛下。”

    說話時,永碩帝已經(jīng)走在了沈歸荑的跟前,將她半屈膝福禮,便連忙抬手見她扶起,“起來吧。”

    沈歸荑手臂被永碩帝抓住的一瞬間,她身子猛地一僵,便連忙將手扯開,背在了身后。

    她垂著眸子,像是受驚的小鹿。

    永碩帝瞧她這模樣,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只覺得愈發(fā)可愛令人憐惜。

    便輕笑了一聲,問道:“可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