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嫂子若說“今天都不準出房”那就表示,孟海容晚上連飯都不準出來吃。 對于這種待遇,她早已習(xí)慣。 所以,孟海容選擇躲在自己簡陋的斗室中,將爹爹生前留下的書本細細翻閱,不知不覺間,趴在桌上昏沉睡去。 當她再度醒來時,從街上傳來的打更聲正是三下,不知不覺間,居然三更了。 孟海容口渴的緊,溜出房間,確定兄嫂皆已睡下后,這才前往廚房,想打碗涼水喝。 清涼的水滑過喉頭,總算解了孟海容的口干舌燥。 她依循原路,要從兄嫂的房門口經(jīng)過,走回自己房間。 “德齡,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聽到房里傳出嫂子的聲音,孟海容一驚,停下腳步。 她居然還沒睡下?孟海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如果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晚上起來打水喝,一定又是劈頭一頓臭罵。 “瑩兒,我當然有聽到你說什么,可是” 兄長的語氣滿是無奈,顯然嫂子又在逼他做些他不愿意的事了。 孟海容只想快點回房間,不想再聽兩人說些什么,又怕自己的腳步聲會驚動兩人,只能縮在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就是這樣沒用!她是你meimei,你說的話,她能不聽?”季氏氣急敗壞的抱怨。 “你既然知道我是她兄長,又怎么能叫我.做這種推她入火坑的事?” 火坑?!盂海容這下更不能走了。她得知道,兄嫂到底在說些什么才行。 “你說這叫火坑?”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入宮怎么能叫火坑?只要能進宮,榮華富貴可是享受不完,我這可是為了海容好!若是運氣好,封了個才人、貴妃,連你都有出頭的機會!” “可是當今圣上都七十多歲了!”孟德齡冷汗涔涔而下。 meimei正值登蔻年華,卻要進宮陪那一腳進了棺材的皇上? “那么,你是不愿意送海容去選秀女了?” “當然!” 盂海容懸著的一顆心,總算降下些許。 幸好,哥哥仍有護她的一番情 “哼哼。”季氏冷笑。 “那你是要找個人家把她嫁了?你可不要忘記,她的嫁妝早已被你用罄,你從哪里生出多余的錢來給她當嫁妝?” “我”孟德齡的聲音,心虛起來。 “若是不嫁,在家里當個老姑婆,你一個守門小官的俸祿,哪里養(yǎng)的起?現(xiàn)下我肚子里又懷了孩子,你不想想我,也要念著孩子吧?” “”孟德齡無言以對。 孟海容心里酸楚,為了這些,從小疼她的哥哥,眼看就要連她的幸福也不顧了 “再說,嫁進了宮,你又知道海容會不幸福?” 嫂子威逼完哥哥,換了柔情勸告。 怎么會幸福?皇上三宮六院,選進了秀女,根本連見皇上一面都難,最可能的下場,是當個宮女終老一生,若是被皇上寵幸,那就更加凄慘,從此落入后宮嬪妃爭寵的漩渦里,再也爬不出來。 哥哥,你醒醒啊!孟海容只能祈禱,哥哥能拒絕嫂子的話 房內(nèi)靜默良久后,只聽孟德齡一聲長嘆。 “那就依你吧!” “德齡!” 聽到嫂嫂喜悅的呼喊,孟海容只覺腳下一軟,險些就倒在走廊上。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房間的。 孟海容知道嫂子始終厭惡自己,所以她努力的討她的歡心,以為總有一天可以盡釋前嫌但是,孟海容不知的是,嫂子竟然厭惡她到了這種地步。 她一進宮,一生還有什么指望?沒有傾城傾國的容顏、沒有柔媚入骨的身段、沒有顯赫的家世 孟海容怔怔望著窗外,她畢竟不是那紅衣女子,也不可能成為那女子——她的翅膀,早已斷裂。 怔忡之間,盂海容發(fā)覺自己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愿意這樣。如果有人折斷了她的翅膀,那么即使用爬的,她也必須逃離這里。 清晨,孟海容靜靜的替兄嫂盛著白粥。 盂德齡出門前,對她總是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對上季氏的眼神,又將到口的話全吞了回去,嘆了口氣,甩抽出門。 季氏坐在桌前,輕啜著粥,難得口氣和緩的說: “海容,我瞧你也很久沒有做幾件新衣裳了,你好歹是個姑娘家,總該穿的漂漂亮亮,是不是?” 如果是在昨晚之前,孟海容會以為嫂子終于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但是,在知道這女人葫蘆里賣什么藥后,她反倒冷靜的在心里嘲笑嫂子的故作好人。 還不就是買幾件衣裳,好讓她在選秀時能脫穎而出? 孟海容一邊服侍嫂子用膳,一邊低垂著頭說:“海容的衣裳夠用了,不需要嫂子費心。” “你說這什么話?瞧你整天穿的破破爛爛,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咱們孟家虧待了你呢!” 孟海容沒再答話,看著地面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轉(zhuǎn),卻是在想計謀。 “這樣吧!你今天跟我上街,咱們?nèi)ダC莊挑幾件好看的衣裳,順道再買些相配的首飾,如何?” 季氏笑吟吟的提議,但孟海容卻不如以往一般惟命是從,只是淡淡的說: “嫂子自個兒去吧!我一向?qū)δ切〇|西沒什么興趣。而且,我相信嫂子挑回來的東西,一定好看。”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被孟海容這樣一說,再加上馬上要送她進宮的喜悅,季氏也不計較孟海容難得的反抗。 “好吧!那我自己去。” 等季氏出了門,孟海容本來掛著的嫻靜笑容,便收了起來。 以她對嫂子的了解,她只要一進了繡鋪,便是難分難舍,就算沒錢買,在布上摸摸她也開心,所以,自己必須把握這個機會。 盂海容進了自己的房,將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珠翠用條小布包起。這都是以前爹爹買給她的,這些年來已典當不少,剩下的,她要好好留著。 接著,她又進了兄嫂的房間,打開嫂子梳妝臺上的小格,孟海容微微一笑,將所有的珠寶金飾收起。 想不到他們孟家這么窮,嫂子居然還存著這么多值錢玩意兒啊! 將這些都放進包袱后,她又拿了幾件大哥的衣裳,也一起打包。 提著包袱走出門,和附近的街坊鄰居打過招呼,孟海容直往當鋪走去。 幸好嫂子平日懶散,所有的大小事都要她這小姑去做,所以,沒有人懷疑她為何拿著厚重的包袱。 “掌柜的。”孟海容進了當鋪,呼喚一聲。 “唷,是孟姑娘。怎么,今日要典當什么?” 孟家在這當鋪早是常客,孟海容將嫂子的首飾盡數(shù)拿出,笑著說: “家里的現(xiàn)錢又不夠了,哥哥吩咐我把這些拿來。” “這樣啊”掌柜暗地搖了搖頭,孟家這一對夫妻真是敗家,又怕丟臉,連這種事情都叫妹子來做,唉,真是夠缺德的 拿到銀票,孟海容只剩最后一件事要做。 她進了酒樓,要了間房,進房后,便換下身上衣飾,拿出哥哥的衣服換上。 她一直恨自己為何不生為男人。 若她不是女人,今天的這一切,便不會落在她頭上。 若她不是女人,她就可以像小時候?qū)Φf的,讓爹大富大貴,一輩子衣食無缺。 若她不是女人今日,她不會像根落入水里的草,飄到哪兒連自己都無法決定。 穿上一襲玄色長衫,束上腰帶,孟海容對著銅鏡,審視鏡中的自己。 她那當女人時太高太瘦的身材,過低的嗓音,清秀有余柔媚不足的臉,如今卻是她最好的幫助。 出現(xiàn)在鏡里的,已是個翩翩儒生,就算現(xiàn)在把兄嫂拉到她面前來,也會認不出來吧! 想到這,孟海容不禁微微一笑。 從此以后,孟家小姐,將不復(fù)在世上! 京城門口,來往的商隊絡(luò)繹不絕。 一群大漢吆喝著,將物品一樣樣的扛起放人車子,有些人則拿著本子站在車子旁清點貨晶。 “師兄,咱們還不出發(fā)啊?” 從剛剛到現(xiàn)在,燕無疾拿著賬本還沒放下過,穿著一襲鮮紅衣裳的沈蕓,嘟著嘴抱怨。 沈蕓在京城早就逛膩了。打一開始入京,新鮮的玩意兒還吸引了她幾天,接下來的日子,她閑著沒事干,就在京城里“行俠仗義”見到不平的事就摻一腳,呵呵,她可是個俠女呢!等到回絳梅山莊后,非得跟莊里人好好炫耀一番! “別急,貨還沒點完。”燕無疾微笑看她一眼,出言安撫。 師妹向來性子急,今日肯坐在車上等他一炷香,都已算難得。 他這次上京,一方面是為了探望他的姑母——護國將軍夫人,另一方面,則是為絳梅山莊和京城的通商路線打通關(guān)節(jié)。 誰知,一聽說他要上京,師妹馬上吵著要跟,果然師妹跟著到京城來后,什么不會,倒是整天鬧事。 幸好,憑絳梅山莊和護國將軍的勢力,才能將事情全給壓下。 真是不看著她都不行呢 燕無疾看著坐在車上嘟嘴的師妹,眼里盡是疼愛。 從他五歲被爹送入師父門下習(xí)武,他就習(xí)慣了這個小師妹總是跟前跟后,甜甜的叫著“師兄” 往后,也會這樣一直下去吧 “少主,貨物全都上了車了。” 管家原是站在車隊后方盯著工人運貨,待貨品放好后,便前來稟告。 “那我們可以走了?”沈蕓興奮的開口,一張艷麗小臉滿是喜色。 “快了。”燕無疾微笑。 “你坐進車里去,一個黃花閨女坐在車邊給人觀賞,回去師父可要罵我看管不周了。” 沈蕓臉上一紅。 “師兄,你怎么拿師父來壓我!” 見她氣呼呼的躲進車里,燕無疾和管家交換無奈的笑容后,又再度確定一切無恙,才上了馬,領(lǐng)著綿延了好幾里的車隊,浩浩蕩蕩出發(fā)。 此去一路北行,約莫一個月,便可到達絳梅山莊。 一路上走走停停,在野外住了幾天后,總算抵達驛站。 燕無疾等人一行進了驛站,便叫些饅頭小菜飽餐。 吃著吃著,沈蕓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壓的極低。 “師兄,你瞧靠窗的那一桌子人。” “我知道。” 燕無疾打從進了驛站,便瞧出有些不大對勁。 坐靠窗的那一桌子人,嘴上吃著東西,每個人的眼卻一直瞄著另一位單獨坐一桌的少年。 “真傻,包袱居然就這樣放在桌上,銀票也不知道收好,真不知是哪來的傻書生。”沈蕓捂著嘴巴噗嗤一笑。 “看起來連江湖險惡都不懂呢!” 那少年身子單薄,一看就知不會武,長得斯文清秀,完全不知自己已被賊人盯上。 燕無疾凝神盯著那些賊人一舉一動,思忖著這名書生即將可能面臨的危機,既然給他遇上,那么一定是要幫的了。 “掌柜的,有房間嗎?”少年啃完了兩個饅頭,又天真的打算住下。 “啊喲,這不是自己往老虎嘴里送?”沈蕓皺眉。 果然,那些賊人面露喜色,心想這少年打算住店真是再好不過,他們就不必急著馬上動手。 “師妹,不要多言。”燕無疾臉色淡然,沈蕓有些不開心的閉上了嘴。 少年要了間房,便拿起包袱跟著掌柜往樓上走去。賊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結(jié)了賬,走出驛站。 沈蕓小手按住腰間的刀,燕無疾看她的神色,顯然是打算馬上跟出去,了結(jié)這些家伙的命,忍不住皺眉。 師妹為人重義固然是很好,但這樣沖出去亂砍一氣,當街殺人,官府想不辦都不行。 “師妹,不可以。”他低聲制止。 “師兄”沈蕓還待哀求,被燕無疾冷眼一瞪,便住了嘴。 哼!我不能明著來,暗著來總可以吧?傻書生,你今日遇著姑娘我,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沈蕓偷笑,沒發(fā)覺這一切,全落入了燕無疾的眼里。 孟海容待領(lǐng)路的掌柜離去,坐在床上,吐出一口長氣。 她離開京城,也過了好幾天了。一路上看到商隊就跟著走,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往北方去,但確實的目的地,她心里也沒個準。 身上的銀兩總有一天會用完,她總不能過一天是一天吧?該找個活計營生粗活她做不來,識字管賬這一類的事,她還是會的。 孟海容憂心的將銀票拿出,清點清點,又放回了包袱。 只好看能不能找個商隊收留孟海容和衣躺在床上,柳眉糾結(jié),不知不覺意識昏沉。 等她再度醒來時,房里已一片漆黑。 孟海容揉了揉眼睛,正待爬起,突然,一只大手伸過來捂住她的嘴。 “不準叫。你不想我割斷你的喉嚨吧?” 賊!孟海容聽到那人的話,嚇得睜大雙眼。 只聽得房間一片塞筆之聲,看來賊人還不止一個。 “大哥,我摸著了!銀票在這!” 孟海容又聽到另外一個人喜悅的輕聲叫道。她更加慌了,不行啊!被他們搶走了錢,那她該怎么辦? “閉嘴,你們帶著銀票先出去。” 孟海容不知捂住自己嘴的人想做什么,身體直發(fā)抖。 “好個兔兒相公,臉倒是滑滑嫩嫩,好摸得很。”那賊人的手在她臉上滑行,讓孟海容羞憤的幾乎暈去。 “你好香啊一個男人也這么香?嘖!” 感覺賊人的氣息靠近,本來只停留在臉上的手,也漸漸往下,盂海容頓時六神無主,眼下除了自盡以保清白外,沒有別的法子了 她閉上雙眼,貝齒咬住舌根,正要咬下去時—— “住手。你不想我割斷你的喉嚨吧?”一個陰惻側(cè)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隱約有道銀光,在賊人的頸間閃耀。 “饒、饒命啊,大爺” 剛剛還胡作非為的人,現(xiàn)在倒是發(fā)抖著求饒了。孟海容推開那家伙,轉(zhuǎn)身縮進床角。 “還不滾。” 那人輕斥,銀光消失,突然間窗戶被打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像貨物似的被拎起來丟了出去。 這人是誰?另一個強盜?孟海容躲在墻角,不穩(wěn)的氣息,泄漏出她的慌亂。 “別怕,沒事了。”那人溫柔的說,放了些什么東西在桌上。 “你的錢我也拿了回來,放在這里,自己點點有沒有少。” 是好人?孟海容松廠口氣,一旦放下心,眼眶便不自禁的通紅。 那人點起了火折子,瞬間,房間的一切,都被微弱的火光映出些許輪廓。 男人的臉,竟然有些熟悉端正的面容、帶笑的嘴角、溫和的眼孟海容怔怔的看著他,直到發(fā)現(xiàn)那人也望向自己,微微一笑,才猛然回了神。 “謝謝”她訥訥道謝。 “還怕嗎?” 聽到他的話,孟海容搖頭,接著又低下頭。不低頭還好,一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密密合上的領(lǐng)口,竟被剛剛的賊人扯開,露出一片白皙肌膚,她低呼一聲,趕緊將衣服拉回。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見他毫不在意。對了,她現(xiàn)下是個男子呢 “睡吧!今晚應(yīng)陔是不會有什么事了。” 見他打算離去,孟海容還想再說些什么,門卻突然碰的被人踢開。 “好賊子!今天姑娘就來了結(jié)你!” 一聲嬌喝,站在門口的,正是提刀殺進來的沈蕓。 男人微微呻吟。“師妹” “咦?師兄?” 沈蕓疑惑的放下刀,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眼前不是別人,正是向來疼她的師兄。 她本來打算徹夜埋伏,怎知埋伏到一半,她就睡著了。等到醒來時,匆匆忙忙沖進來救人,結(jié)果只看到師兄,和躲在床角的少年。 “真靠你,賊人都得逞了。”燕無疾好笑又無奈的損她幾句。 果然,沈蕓臉上滿是紅暈。 “我、我只是” “好了,你回去睡吧!”燕無疾瞧她拉不下臉,還是緩下語氣。 “他沒事吧?” 沈蕓瞧瞧躲在床上、滿臉尷尬的孟海容。 被師兄手上的火折子一照,這個少年,竟比白天更加好看了幾分。 “沒事。你再不回房,有事的就是你。” 半夜三更壇闖青年男子房間,唉唉,師父又要在他這師兄的頭上,記一筆教導(dǎo)不周的罪過。 沈蕓吐吐舌頭,咯咯笑著說:“你保重啊!傻瓜書生!”旋身離開。 等沈蕓離去,燕無疾拍拍顯然是驚嚇過度的少年的肩膀,柔聲說道: “我?guī)熋梅潘粒峙_不要介意。” “不,沒關(guān)系我”孟海容吞吞吐吐,良久,才紅著臉開口: “請問恩人叫什么名字?” “無疾,燕無疾。別叫我恩人,我受不起。”燕無疾微笑的說。“你呢?” 他見這少年斯文有禮,心里又多了幾分好感。 “我叫孟海容。” 火光下映照的少年容顏,雙頰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