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 第20節
她把情緒逼回去,努力讓思緒轉移到周行斂的新話題上。 蔣老爺子這把歲數了還要補?接受自己的無能很難嗎?世上歪門邪道多,她想聽聽具體是個什么補法,身后有人腳步動了一下,她如掉進米缸被抓包的老鼠,再正常不過地調整好情緒,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梁銳言罷了,又不是梁恪言。】 回到席間,本就飽了的柳絮寧看著一道道新上的菜索然無味。腦間那句話如魔咒反復環繞,因它帶來的疼痛也細微地滲入腦神經,不斷叫囂著。就像站在大廈頂樓時,偶爾會想著要不跳下去試試,她現在想做個嘗試,試試看周行斂說的對不對。 冰冷的高腳杯被她的指腹氤氳出熱意,紅酒在其間晃動,如暴風雨前的海面。 周行斂果真是十分鐘都離不開他媽。沒一會兒,柳絮寧看著他朝這一桌走來。 柳絮寧的手心不住地發癢。 “怎么了?”梁銳言見她幾乎整晚都在出神,問道。 柳絮寧恍然回神。這是蔣家太太的生日晚宴,不是公主用來測試騎士是否合格的考試。標榜“倒霉”的命運明晃晃地貼在她昂貴的禮服上。不過是從上流社會意外得來的通行證,她哪有什么資格做一場測試。得到什么,就要相應地失去什么。決定進梁家的那一刻,她不是早就說服好自己了嗎?現在又在這里傷春悲秋些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含下一腔的委屈,在回家洗澡時迎著花灑無聲痛哭。第二天醒來,那些寄人籬下的羞恥一定能煙消云散,一切又是嶄新而美好的開始。 柳絮寧松開高腳杯:“沒事,吃撐了,想睡覺。” 梁銳言:“豬也是吃了就睡的。” 柳絮寧:“打你哦!” “對了……你玉佩呢?”柳絮寧大衣里是一件黑色方領裙,前頭露出一片白皙肌膚。梁銳言的眼睛落在她鎖骨處,那里干干凈凈毫無配飾。 玉佩…… 柳絮寧條件反射去摸自己的脖子。做手術前摘下來讓梁恪言保管了,做完手術她也忘記了,到現在都沒去要。 “那天做手術前摘掉了,應該在哥哥那里。” 他哥哥不是健忘的人,也沒有無端替人保管東西的善心,放在他那里,這么久都沒主動還給柳絮寧嗎? 梁銳言哦了聲:“行,待會兒我去問他拿。” 晚宴過了一個小時,吃席的氣氛差不多變淡了。梁安成似乎有事要和周家人談,他和梁繼衷都準備離開去往梁家老宅。 一行人向蔣旭東告別后,車正好從車庫駛來。 梁銳言覺得很奇怪,大半夜的,周家這三口人來他們梁家干什么。他奶奶悄悄附他肩頭講小話,他們和爺爺爸爸有事情要談,偏偏周行斂這人又離不開他媽。 “行了行了知道了。”梁銳言到這里就懶得聽了。 感情有其特立獨行的屬性,在他的世界里是絕對不可以變質的,許芳華的話聽得他掉一身雞皮疙瘩。 “我喝了酒,不方便開車。爺爺,我和阿銳還有……寧寧,能一起回老宅住嗎?”梁恪言問。 梁繼衷點頭。 尚處于下風時,他只要得到最高權力擁有者的應允即可。有梁繼衷在,梁恪言是不會在意旁人,也不會征求旁人意見的。 車平穩地往梁家老宅駛去。一下車,梁繼衷父子和周霖夫婦就往樓上走。三樓書房的門隨沉悶一聲關上,似乎完完全全地隔絕掉樓下小輩。 傭人不知今天有這么多人來,忙著去泡茶、收拾房間。 柳絮寧和梁銳言正往樓上走。 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 梁恪言松了松衣領,外套隨意丟在沙發上,他偏頭去看微醺著的周行斂。 “周行斂,醒醒。” “到柳絮寧家了。” 第15章 啊哦 梁繼衷帶人進書房前和唐姨囑咐沒什么大事不要進來, 她在門口焦灼地想,那你孫子把客人兒子打了算大事嗎?雖然你的孫子毫發無損。 “咚咚咚——”她敲門,在書房內一眾人疑惑的眼神中播報。 梁銳言把周行斂打了。 梁繼衷長吸一口濁氣, 吸得心絞痛。從十二歲打到二十歲,世上時序交替四季更迭萬物生長, 就他們梁家這個小孫子永遠長不大! 下樓時的場景沒有梁繼衷想象中的駭人聽聞, 甚至平靜到如果唐姨不來說明情況他都無法發現樓下發生了什么。 “阿斂!”周茉蕓關心切切地瞧了瞧自己的兒子,出聲時發覺自己聲音有些過大。她收斂著怒意,輕聲問, “你又和他打起來了?你腦子出什么毛病了!” 周行斂五彩繽紛的委屈通通寫在臉上了,他一抬頭看見那邊身形挺拔高大的兩人。 梁恪言這個神經病莫名其妙來一句“到柳絮寧家了”,他還沒反應過來, 衣領就被他提住。 巴掌不輕不重、卻侮辱性極強地拍在他臉上。 “剛剛在蔣家, 怎么說我meimei的?”男人語調慢條斯理, 聲線卻冷, 冷到周行斂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是沒事, 因為他媽說了梁恪言喜怒不形于色,永遠擺著那張死魚臉。他雖然害怕, 但永遠不會主動上前招惹這人。他是嘴賤提了句柳絮寧,但那又怎么樣,他可沒說他們梁家的一句壞話。他就不信,梁恪言真敢打他。他要是動了手,那就是把梁周兩家的關系擺到明面上來。生意要不要做了! 可誰知道, 梁恪言就說了那么幾句話, 還在樓梯口的梁銳言平時看著挺蠢, 卻瞬間反應過來梁恪言的言下之意,怒氣沖沖地走過來, 一把推開梁恪言,充滿爆發力的一拳朝自己打來。 周行斂覺得這把自己這張俊臉算是得廢了。 誰想到,梁恪言手掌握住梁銳言的手臂。 在梁銳言憤怒又詫異的臉色,與周行斂泛起nongnong希冀的眼神中,梁恪言語氣漫不經心又滿不在乎:“別打臉。” 然后料想中的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腹部,疼得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以前就是這么欺負別人的,所以太清楚這個部位,疼痛感劇烈卻又完完全全避開要害。 世上唯男人與體育生難養也。 梁銳言的拳頭還要再落下時,梁恪言制止住他。他順手拆過放在茶幾上的濕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梁銳言,另一只手拽過周行斂頭發,像丟垃圾般往后一扯,語氣平靜:“一拳,一拳就行了。” 痛到幾欲流淚的瞬間,迷蒙視線里,他看見站得遠遠的柳絮寧。 好多年以前,也是在梁家大院里,他看見柳絮寧便心癢得徹底,裝模作樣地借著玩游戲贏了要去抱她,被她巧妙躲開。有一段時間,他們周家飯桌上都是柳絮寧的名字,他mama是怎么評價她的,氣急敗壞的他就是如何轉述的。 那時候,只有梁銳言站在她身前,梁恪言面色冷漠地居于高樓,似乎漠視一場小孩子的鬧劇。 時光流轉,他怎么也開始加入這種鬧劇之中? “你就趁這幾年窮奢極欲吧,反正以后也沒機會了。”梁恪言微笑著看他,冰冷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他臉上,“納米樓起家的暴發戶。” 他弟弟用蠻力,他擅長刻薄。他太知道該怎樣激怒一個人,怎么準確無誤地戳中一個人的要害。所以周行斂忍無可忍,在兄弟倆疏忽的間隙,猛然打過去。 不管怎么樣,他總該還他們梁家兄弟一拳吧! 這梁家傭人怎么跟梁家人一個德行,他先前被這么欺負,那老管家就站在柳絮寧旁邊讓她離遠一點,自己這拳頭剛落到梁恪言臉上,她就著急忙慌跑上樓稟報了。 周茉蕓兩眼幾乎是一黑,決意先發制人:“梁老,安成,事情不是這么做的吧!” 梁周兩家算得上有許多情分,周老爺子還在時就和梁繼衷私交甚篤。周霖聽完事情大概,知道又是自家兒子主動去招惹的人,但這件事歸根結底有許多不符合邏輯之處。是,他這混賬兒子是做錯了,但爭端可是對面這兩人引起的。思忖之后的話已經在唇齒間轉圜,只待略作措辭用他死去的父親打出一張感情牌。 可惜—— “唐姨,冰袋有嗎?”梁恪言站在最邊上,可一出聲就能輕而易舉地成為視線中心。 他拇指緩緩拂過臉,擦過自己的唇角,毫無波動的聲線里滾出一個字:“疼。” “哎哎哎——有的有的!” 梁家不養蠢貨。拿一個冰袋,幾乎動用了梁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傭人,似鑼鼓喧天地呵出一聲——“我們少爺被外面的戇癟三打了!” 周行斂眼睛都要滴出血,那他呢? 周霖覺得自己臉也生疼,好聲好氣地道歉,最后又不露聲色地提及星河匯項目。成大事者不拘兒子。 梁安成剛要應答,卻見捂著冰袋的梁恪言笑著反問:“都這樣了,這生意還能做下去?” 缺口被梁恪言正式撕開。 可梁恪言是個什么東西?他爸爸和他爺爺還沒死,這起瑞還沒徹徹底底地到他手上,他又有什么資格在長輩堆里發號施令? “梁叔——”周霖看向梁繼衷,卻見梁繼衷疲憊地擺擺手:“天色不早了,先這樣吧。”說完,他轉身上樓,似乎一句話也不想再說。 聽話要聽音,周茉蕓一口濁氣提在胸口,眼神像刀子狠狠剜過周行斂。三人悻悻離開梁家老宅。 梁安成重重揉捏眉心,眼神掃過面前的三人,正要開口,唐姨下樓:“老爺子讓你們三個人上去。”她悄悄地把“滾”字咽下。 那“三人”之中自然不包括柳絮寧。她站在最邊上,感覺自己立于薄冰之間。梁銳言和梁恪言先后上樓,路過她身邊,前者聳聳肩,送來一個沒事的安慰眼神。還未等她回應,她和梁恪言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 周家人一走,那冰袋早就被他拿下,此刻紅印明顯的側臉全然暴露在柳絮寧的視線之下。 原來他也聽到了周行斂那些話。 她心臟一下一下地重重起跳。 【到柳絮寧的家了。】 串珠字句連成柔軟的線,小心翼翼地纏繞過她這顆心臟。 · “所以,周家那個兒子到底說了柳絮寧什么?”書房里,梁繼衷坐在主位,濃眉緊蹙。 梁安成點過一支煙,坐在沙發上。梁銳言覺得這種場景分外眼熟,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時代他經常光顧這,那根戒尺也常常光顧他手心。只是與以往每次不同的是,這次他身邊居然站著他哥。 梁銳言:“反正他就是說了柳絮寧壞話啊!” 梁繼衷眉蹙得更緊:“我在問你他說了什么。” 梁銳言噎住,他又沒聽到! 看小孫子這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沒聽到就沖動上頭動手打人。 “你啊你啊,聽風就是雨。” “什么聽風就是雨,這我哥說的。”梁銳言揚了揚下巴,“是吧哥,那人說了柳絮寧什么?” 對于梁恪言會插手這件事,梁繼衷和梁安成都頗為不解。梁銳言對柳絮寧的心思,太過明顯,誰都知道。精明陰暗的成年人誰都不會戳破也不會點明。小孩子過家家罷了,有些道理,過幾年,不用人提點梁銳言自己就會懂的,提早點破,豈不是傷了和自家孫子的情分。 只是,今天這件事怎么會是梁恪言先挑起的頭? 梁繼衷把目光挪到梁恪言臉上:“恪言——” “爺爺,您知道周行斂名下有個行畫傳媒嗎?”梁恪言自然地另起一話題。 梁繼衷一頓:“知道。” “那您知道行畫借殼a股上市的計劃失敗了吧。上市失敗,周氏集團向行畫投入的這七千五百萬全部打了水漂。您本來就不愿意和周氏再合作,卻撕不下臉,我這樣做不好嗎?還是說,您要繼續和這種一定會血本無歸的公司一起合作,然后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半垂著視線,修長手指拿捏著冰袋的一角,閑適地晃著,“我記得您以前說過,周爺爺賺的錢算干凈,但不算厚道。您早就不愿意與他深交,可是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兩家關系甚好。周伯這幾年像條粘人的蛆一樣掛在您身上,您也很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