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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胡 第8節

    柳絮寧煩了,抬頭時便看見一張笑得正恣意輕狂的臉。

    “好久不見,寧妹。”谷嘉裕朝她挑挑眉。

    柳絮寧眼睛驟然一亮:“嘉裕哥,你回國了。”

    谷嘉裕和梁銳言性格相似,卻是梁恪言的多年好友。如果說梁銳言是同齡人中霸王龍一般的存在,行事霸道蠻橫,說一不二,那么谷嘉裕和梁恪言就是這一群孩子中的領頭羊,也是梁銳言唯二懼怕的兩位。

    只是,有谷嘉裕在的地方,想必就有梁恪言。

    果不其然。柳絮寧眼神一飄就看到了他身后那個顯眼的男人,他閑散靠著墻,修長手指握著機身。直到谷嘉裕開口,他的視線才從手機上挪開,慢悠悠地看向她。

    那應該就是沒聽到了。

    谷嘉裕沖著柳絮寧擠眉弄眼,眼里帶著幾分揶揄和看戲。

    柳絮寧被他看的心里發怵,慢吞吞地挪到梁恪言面前,生硬地打招呼:“哥,好巧。”

    “不巧。”梁恪言說,“館長說在這里給我留了展位,我順便來看看。”

    “哦,那你什么時候來的……”柳絮寧隨口問。

    梁恪言沉默片刻,低垂著眼睫看她,咬字清晰又微妙:“只有匠氣,沒有靈氣。”

    第6章 笨蛋

    谷嘉裕是三天前回的國,梁恪言這幾天忙于應酬,直到昨夜才有空和他見面。兩人找了個清吧喝酒,期間,他接到來自青城藝術中心館長的電話。

    這一來,真是給他莫大的驚喜。

    兩人對立而站,靜水流深。

    短暫的寂靜在空中發酵,柳絮寧那張漂亮臉蛋上終于露出少見又真實的無措,落在梁恪言眼里,和撞鬼沒什么兩樣。

    她艱難地憋出幾個字:“我不是故意的。”

    梁恪言說:“你只是以為不會在這里撞見我。”

    柳絮寧點頭:“對……”說完又反應過來,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對不對。”

    梁恪言沒給她解釋的機會就跳過這個話題:“要回家了嗎?”

    “……哦。”

    “送你回去。”他抬膝往展廳外走,沒一個多余的眼神分給柳絮寧。

    谷嘉裕跟上,經過她時一拍她肩膀:“走啊。”滿臉都是看好戲的樣子。真是跟梁銳言如出一轍。

    柳絮寧僵在原地,又回頭看胡盼盼和許婷,兩人一臉“理解”的表情。

    昨夜喝了酒又通了宵,梁恪言的車停在當時的清吧外,一個電話讓于天洲開了過來。此刻他就在樓下等著,見梁恪言和谷嘉裕從c4號口出來,他拉開車門。

    后面還跟著一個女生,淺杏色的襯衫,尾部打了個結,露出一段纖薄腰肢,搭了條卡其色短裙。也不知為何,身上也無特別的標志,卻是一眼能辨別出學生的身份。

    于天洲還在國外時就跟著梁恪言,沒見過也沒聽說他身邊有這號人。直到梁恪言睨他一眼,撂下一句“我meimei”,他才回神。

    只知道他有個正在讀大學的弟弟,沒聽說他還有meimei。

    柳絮寧朝于天洲頷首后上了車。

    谷嘉裕終于回國,一幫狐朋狗友等他許久,局攢著局,花天酒地的行程望不到盡頭。他把桌球俱樂部的地址發給于天恒,讓他去那兒。私人俱樂部坐落衡山路東段,和云灣園在同一條路上。

    車開到衡山路停了。

    “寧妹,來不來玩?”谷嘉裕問。

    “不來。”梁恪言下了車。

    谷嘉裕:“你看我在問你?”他側了側身子,看車內的柳絮寧,“這次來的都是男人,里面全是煙臭味,下次哥哥帶你去安全無煙綠色小朋友局。”

    小什么朋友,腦子有病。

    梁恪言耐心告罄,正要發作,手腕從后方被不輕不重地碰了下。

    他垂下眼,眼神落在柳絮寧肌膚上,如有實感,發麻發癢。惹得她一緊張,正拽著他衣袖的手往下幾分,又恰好勾住那圈銀色表帶,屈起的指節抵著他手腕內側的脈搏,清晰地感受到它跳動的頻率。

    有些快。

    “我能跟你說句話嗎?”柳絮寧原本坐在第三排,不知道何時換到第二排左側,車門被她的手肘費勁地抵到了底。

    接收到梁恪言的視線,谷嘉裕捂著耳朵悠哉悠哉往里走。

    梁恪言伸出另一只揣兜里的手抵著車門,洗耳恭聽。

    手肘不需要再用力,柳絮寧又習慣性地去摳短裙上的紋痕。兩人無形之中挨得有些近,他身上的味道占據她的鼻息,像行走在冬日清晨里起了霧的曠寂森林。

    “對不起,剛剛我不應該這么說你。”

    “買票進了展廳,作為付費觀展人,你有權利有資格評價你所看到的東西。”梁恪言說。

    “對,這是我作為觀展人的權利。所以我不是以這個身份在道歉。”

    梁恪言盯著她。

    柳絮寧繼續說:“我并不知道你回國之后接手起瑞的原因,也不知道你以后是不是還會再畫畫就在背后暗自揣測你。作為你的meimei,我想為我剛才的胡言亂語與言辭不善向你道歉。”

    梁恪言打斷她:“我哪來的meimei。”

    站在車外等待的于天洲心里晃晃悠悠冒出一個問號。

    剛剛不是他親口說的嗎?

    柳絮寧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她遲鈍地眨眨眼,語塞到嘴里吐不出一個字。指腹上,表帶冰涼的觸感頃刻消散。

    梁恪言收回手,下巴抬了抬:“腳。”

    他說話沒什么表情,聽著就像發號施令,柳絮寧的腳下意識就往里縮,梁恪言干脆利落地關門,看向于天洲:“送她回家。”

    直到車子駛離衡山路,柳絮寧都沒有明白,梁恪言突然喪失的耐心和冷漠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他真像一顆喜怒無常的不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點燃他的導火線。

    梁恪言那句話初初聽著有些傷人,不過幸好聽見這句話的是柳絮寧。她在展廳說的話刻薄冷漠又不講人情味,梁恪言回敬她的這句同理。但是多年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梁安成帶著她參加各種聚餐宴會時,她有意無意間聽到的閑言碎語可比這句話的攻擊力強多了。

    等車開進云灣園時,柳絮寧的情緒徹底散了。

    實話是不會讓人生氣的。畢竟,梁恪言的確沒有meimei。

    ·

    史鐵生說過,人和人的差別大于人和豬的差別。

    有些人的壞情緒存在時長只有衡山路到云灣園的距離,有些人的低沉情緒卻似乎可蔓延至宇宙爆炸。

    阿k包了個場為谷大少爺接風洗塵,大理石茶幾前酒飲擺滿。

    前面幾個人說笑著打著桌球。

    梁恪言一人坐在沙發一角,指腹沿著玻璃杯面慢慢描。

    旁邊的張亞敏摟著新女朋友用東拼西湊的粵語說著情話,最標準的應該就是那聲“bb”。梁恪言捏了把自己的耳垂,只覺得右耳道都被這句廉價的“bb”強|jian。

    阿k坐他另一側悄悄給他透露個八卦,據說這姑娘不想要孩子,張亞敏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誠與態度,二話不說給自己安排了結扎手術,當下把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右手鉆戒一戴,穩穩套牢。

    “死衰仔碰到真愛了。”谷嘉裕恰好聽了個結尾,笑著說。

    梁恪言抿了口酒,語氣不咸不淡:“結扎了還能通,結婚了還能離。”

    這話太難聽,張亞敏和姑娘齊齊向他看,見是梁恪言,心里暗罵一句今朝真是碰著赤佬了。

    惹不起梁恪言只能躲了,他拉住姑娘的手,瞇瞇笑著教她打臺球。

    “你什么情商,人家板上釘釘的女朋友在呢,就別拿人家尋開心了。”谷嘉裕調侃。

    梁恪言面無表情:“沒情商。”

    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男人的話,嘴皮子一張一合的功夫一句承諾就騰空而出。人還是少聽點男人的連篇鬼話比較好。

    不過他家里的那一個,梁恪言堅信,她的心堪比硫化碳塊,百毒不侵,無堅不摧。方才話不過腦說出口的瞬間,梁恪言覺得自己言重了,正想修補,可透過窗玻璃瞧她,那張臉上分明清清楚楚寫著一句話——

    哥哥,你又在犯什么病?

    梁恪言莫名想起柳絮寧和梁銳言上初中時的一個插曲。

    梁安成以一臺天價游戲機為禮物,要求梁銳言拿到那學期的年級第一。那時,穩坐學校年級第一寶座的人是柳絮寧。梁銳言滿口應下,這有什么難的,只要他的好朋友柳絮寧少做一道數學大題,他這個萬年老二就能一舉拿下第一。

    他是這么想的,當天也立刻和柳絮寧這么說了。柳絮寧笑著說好呀,還問那游戲機到手了能不能也借她玩一玩。

    “當然啊!我的就是你的!”

    月底,那一學期總成績出爐。柳絮寧還是第一,梁銳言因為胸有成竹,比平時還要放松,總分跌出前三。梁安成知道成績的時候分外生氣。

    “對不起,我忘記這件事了。”柳絮寧懊惱地說,清透澄澈的眼里是快要溢出來的歉意。

    梁銳言被她的愧疚浸了個徹底,幾乎是立刻說:“沒事沒事,本來靠別人讓就不對,你不用給我道歉的!”

    柳絮寧眨眨眼,還是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嗎?”

    梁銳言重重點頭:“真的啊!”

    她笑得眉眼彎彎:“梁叔叔把游戲機給我了,我可以借你玩!”

    好一個借啊。

    彼時的梁恪言翹著腿坐在客廳里看動物世界,湖中霸主鱷魚陰溝翻船,意欲捕殺羚羊,卻被羚羊一擊戳破喉嚨。

    蠢貨,這都能死。

    他偶爾向弟弟meimei那里分去點注意力,然后看著柳絮寧轉過頭立馬收斂下的笑容,漂亮到奪目的五官上仿佛寫著六個大字——笨蛋,這都能信。

    梁恪言對至親血緣還算不錯。他曾有意無意點過梁銳言,這蠢貨弟弟卻說這只是他想多了。梁恪言難得起了點想要辯論的心思:“你難道沒有發現,她每次都用那雙眼睛看著你來讓你為她——”

    這句話沒說全,因為他親愛的弟弟立刻瞪大眼睛,音量拔得頗高:“哥!她眼睛就長這樣!看誰都這樣!這也要怪她啊?而且她又沒讓你……也不會讓你做什么事情的。哥你別多想。”

    梁恪言難以形容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反應,一向完好無損的表情管理都要失效。

    他多想?

    這是什么天方夜譚的鬼話?

    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有什么好想的?

    思緒行進到這里,梁恪言悶下最后一口酒,起身去拿九球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