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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之所以專門提出要獨自去,是阿四體諒姬若水病弱的身體。

    眼瞧著他身體似乎有所好轉,但今日陪著阿四逛了一圈已經快到姬若水身體的極限了。

    姬若水就讓人去請在偏廳的柳娘來,又叫了好幾個宮人一起跟著阿四,免得今日人多手雜,有人冒犯阿四。

    阿四踱步從舞蹈的樂人們之間穿梭過去,一雙眼睛將剛才不停看自己的人瞪了個遍。

    她自以為兇狠,被她瞪的人倒是挺高興的。

    一離開喧鬧的室內,阿四能感知到的世界一下子擴大,難免又有一點聲響落到她的耳朵里。

    是一對借著宴會出門相會的母女,她們說的是一件鄉間的小事。

    母親和女兒抱怨老家的族人又做了些惡事,“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你阿耶這官還能做多久,萬一哪一日被查出來了,他丟官不要緊,別耽誤了你的前程才是好。我就指望他家那些人再安安分分幾年,到時候看我不甩脫這家人。”

    許久沒聽見“阿耶”這稱呼,阿四反應片刻,想起來宮外的人大多還是有阿耶的。只有少數幸運的女人,才有機會通過自身的努力和家族的庇護成為自由的人。

    那做女兒的比母親更曉得老家族的為人,她正是瞧不起親爹的年紀,說話也沖:“就連老頭子的舉人功名都是族里幫著供的,既然除了一個老頭子,他們肯定指望老頭子剩下幾年里再帶一個出來。他們是眼見指靠不上我了,盼著再出一個進士,好甩開咱們呢。”

    時下科舉的考生主要分為兩種,一是由京師及州縣學館出身的生徒,二是先經州縣考試,再由地方官員舉薦的鄉貢,也叫舉人。

    阿四對目前的科舉有些不多的了解,知道此時的科舉是不糊名的。

    她一直覺得這樣很不好,很容易讓一些人鉆空子。讀書考試嘛,監察就得越嚴苛越好,這樣別人能福氣,真正的人才會放光。

    而現在的舉人名額還得有些家底的人家才能夠得上,越是有權勢的地方家族,更是容易出功名。

    上升的通道被少數人占據,下面的人看不見改變的希望,時間久了必定是要生亂的。

    那cao心的母親想得更多,她說:“不說遠的,就是家里還有不三不四的庶子,你在國子監可得給我爭口氣,壓服了他們,我以后出門也好用老臉給你說一門招贅的親事,好占住這份家業。”

    說著,做母親的也怨怪自己:“要是我當年多學一些,說不定現在也能出仕,也就不必再看死老頭的臉色了。”

    女兒開始安慰母親,再三表示糟糕的局面在她這一代肯定會被打碎的。該是她的誰都搶不走,她以后要靠自己讓母親當上誥命夫人。

    往后一些話阿四沒有再聽,安靜地換了一個方向走。跟在阿四身后的宮人是聽不見兩堵墻外的聲響的,只沉默地跟隨。

    阿四對母女間抗爭持樂觀態度,畢竟目前天下是姬家的天下,她對皇帝阿娘和阿姊們都很有信心。

    不過,她們說的關于鄉貢的事倒是啟發了阿四。

    作為統治者想要治理天下不那么費勁,相當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關鍵的時候只有一個聲音。而母女說出來的一個重要的阻礙的就是家族,根系龐大的家族控制了一方土地和百姓,所謂父老。

    放大了說就是世族,大周那些族譜比天大,傳承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族。科舉制的推行弱化了世族對土地的控制,他們更多地要聚集到鼎都來,本身也不再組建武裝。

    但這對于皇帝來說還遠遠不夠,這種以父為紐帶組成的世族,意味著一個有自主需求的利益群體,他們極其容易因為自身的需求發出與皇帝不同的聲音。

    從古往今,能查閱的資料中,秦國是做的最極端的。用密密麻麻的法律將每個大家族打散,保證民眾都是單獨的小家,無法集結的小單位力量最好控制。朝廷可以最大程度地剝削每個人身上的油脂,盡可能地聚集在國家,打造成強大的國家和弱小的無知民眾。

    但這需要眾多的官吏一同治理,而官吏也是人,且是無知平民無法抗拒的有權者。難免就會造成層層剝削,導致最后到了皇帝手中的東西比最初變多了,但又沒有那么多。

    而這些官吏盤剝百姓所得的,又再次補充自己的家族,久而久之又是一個無法掌控的局面。

    阿四不知不覺間走到一處假山下,清晰地認知到這又是一個死局。

    就像從前的周天子注定死亡一樣,秦國帶來的制度同樣是一個破滅的結局。

    第62章

    阿四之前問姬宴平, 為什么后世不吸取秦國教訓?

    當時姬宴平笑得開心,她沒有明說。

    但現在阿四懂了,后世的皇帝當然吸取教訓了, 不過, 吸取的不是要百姓次次受苦的教訓,而是秦國分化管理民眾、徹底搜刮民脂民膏的好處, 以及過猶不及的教訓。

    所以不同朝代放在明面上的永遠是仁慈的一套, 而到了后期, 紙包不住火, 就有了朝代的更迭。

    主導更迭的人無論出身貴族還是貧民,那個領導者坐上皇帝寶座后, 或許最初時會體恤曾經的自己所處的百姓, 然而, 最后都會體諒自己治國的辛苦。

    此時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阿四仰頭得見群星璀璨, 她從沒這樣清醒地認知過,自己一直一直處在一個可怖的世界。不管前世今生,世界底層的規則從未改變過。

    “四娘怎么跑到這兒來了?”柳娘不緊不慢地走到阿四身后, 跟著她向天空投去一瞥,而后蹲下身去阿四對視, “四娘是累了、想回宮了?還是有什么想和我說?”

    阿四想說的東西很多,但又卡在喉頭,她有點委屈地問:“為什么柳嬤嬤總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柳娘抬手撫平阿四凌亂的鬢角,笑道:“因為我們四娘將心里的事都寫在臉上, 我一看就知道,四娘在說‘嬤嬤, 我很難過’。對不對?”

    阿四誠實道:“是的,我有些事情想和嬤嬤說。”雙手往柳娘身上搭,心情奇異地好了許多。

    “那阿四是想在這里說?還是回宮再說?”柳娘手臂穿過阿四腿彎,抱起孩子往回走。

    阿四往外一指:“叫上三姊一起回家吧,在這一點意思都沒有,婚禮有什么可看的,我只盼早日沒了婚禮才好呢。”

    柳娘邊走邊笑:“我們四娘都開口了,這事早晚有一日要消散的,說不定有一天見人辦婚禮都和見人不穿袴一樣可笑。”

    “不穿褲子?還有人不穿褲子嗎?”阿四怕熱又好動,穿不住無腰無襠、只有兩只褲管的脛衣,柳娘就選了胡服中的長褲,裁成“短褲”給阿四夏日穿著。

    阿四平日里也沒有翻人裙底的愛好,加上褲和袴讀音仿佛,她至今也不知道旁人穿的都是褻褲和脛衣。

    柳娘順利將阿四的注意力引開:“秦時人就少有穿袴的,尤其是男人,多是□□下半身,以長長的衣裙遮蔽。”

    阿四皺眉嫌棄:“嬤嬤……”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柳娘抱著阿四坐上馬車,隨行的護衛隨之跟上,馬夫揮鞭驅馬。

    “三姊不回去嗎?”阿四問。

    柳娘笑道:“三娘已經十五歲,快要及笄的人了,事先和長輩商量過是可以留宿在外的。”

    馬車自坊間駛出,拐入正街,沒過多久就到宮門前。阿四已昏昏欲睡,黏在柳娘的頸側迷糊道:“我還有事沒說呢,不能睡。”

    柳娘橫抱阿四換坐肩輦,低笑道:“睡醒再說罷,嬤嬤又不會突然消失不見。”

    困歸困,這點自知之明阿四還是有的,“要是就這樣睡了,我醒來就不記得了。”

    臨到丹陽閣門前,阿四掙扎著下地自己走。丹陽閣中燈火通明,熱水早就備下了,柳娘沾濕面巾為阿四擦了一把臉。

    阿四點點頭:“洗完臉果然不困了。”

    她往坐床上一癱,拍拍肚皮說:“我好像又餓了。”說“又”是因為前不久才吃過一頓,人一思考就餓的快。

    宮人端來一盤青棗、一碟茶點、一杯牛乳。

    阿四細嚼慢咽吃了個七成飽,懶洋洋地拉著柳娘開始講今天的奇遇,把那對母女的滿腹牢sao說了:“科舉中這樣的事多么?要是人人都依照權勢定科舉高下,人才不就都埋沒了嗎?”

    柳娘卻說:“常人家中能有多少力氣讀書識字?想要找人才多從世家大族中尋找,次一些也是寒門。你今日說的那一家,多半就是寒門出身,家里稍有些人脈家財,實際上,也只供出來一個能夠得上晉王府婚宴的官員。這種人朝中并不多,找起來也容易。又是母女的,大致上就那么一二人。”

    怎么突然就跳到要把人找出來了?要是因為她一句話,導致那個姑娘的希望破滅還挺讓人愧疚的。

    阿四伸手按住柳娘的手,“嬤嬤是要找出人讓阿娘懲處她們嗎?”

    柳娘任由阿四動作,笑問:“四娘不是想找出人來幫一幫嗎?她家我也略有耳聞,那小娘子在國子監刻苦,卻不算特別有天賦,未必爭得過庶弟,為四娘一樁心事,我幫上一幫也不算吃虧。”

    “她會接受嗎?”阿四又遲疑了,她是很想這么做啦,這是不是另一種不公平?但往前千百年女人都不能入仕,也沒人為此叫屈,似乎又覺得合理起來。

    不過,這樣的娘子一定是有自尊心的吧?

    柳娘說:“不必憂心的,在這個難得給女人開了一扇門的時候,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先沖進門,而不是先問原因。真清高的人,現在還養不出來。”

    全然不缺金錢的人才會說不在乎錢,當膩了官或者故意隱居山間等人來尋的人才會宣稱自己淡泊名利。

    只有擁有過的人,才有資格說不屑。

    而對于從前沒機會的人來說,只有蠢到生來沒帶腦子的人才會自命清高。

    如果這個小娘子是這樣的人,今后也就不必再關注了。

    阿四深以為然:“是了,我每天吃山珍海味猶然感覺不滿足,更何況別人?”

    她決定這次要自己去和阿娘說,和柳娘問清楚了那家人的身份,第二日起個大早去甘露殿找阿娘,結果居然不在。

    內官拱手:“四娘來的不巧,今日是大朝會,再略等一等吧。”

    這么早出門,一定很快回來吧?

    她問:“阿娘要什么時候才下朝會呀?”

    “近日事多,照往日的時候估計,約莫還要兩個時辰。”

    阿四先對皇帝阿娘的工作量表示敬仰,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甘露殿。她還記得姬宴平說過的meimei小技巧:想要的東西找太子,想解決的麻煩找楚王出主意。

    她又去弘文館找人,遠遠能看見弘文館的門了,她才想起來,楚王今年已經超出弘文館的就讀年齡了,她現在和太子一樣每日參朝,根本不在弘文館。

    阿四遲疑地在木廊停下腳步,庭中植有數竹,竹子間有木凳。她走進去坐在木凳上是,開始思考要不要去宣政殿附近等著,到時候先抓到誰算誰。

    這么一想又有點麻煩,要是她能自己做主就好了。

    不對不對,今天想著給素未謀面的小娘子做主,過幾天她豈不是就打算上天摘星星玩了?這種危險的想法要不得。

    阿四的焦躁地動動腳,軟底的鞋子踩在不平的路上有些硌腳,可能是踩到石子了吧。阿四抬腳低頭查看,發現是土地裂開一小塊,似乎是竹筍萌出了。

    竹筍啊……正冒出頭的竹筍,炒rou一定很香吧。

    她環顧左右,發現宮人都被她留在弘文館外面了。只好自己起來就近敲敲學堂的門,探頭探腦:“你們身邊的人借我一下呀,我想挖個東西。”

    姬宴平作為阿姊,義不容辭地站起來,和上面滔滔不絕的先生說:“四娘來找我了,我出去看看。”

    給皇子做先生就這點不好,博士也不能去和頑童講道理,無奈應允:“好吧,只許你一刻鐘。”

    只要跨出了這道門,才懶得回來呢。

    姬宴平帶著侍從大步流星向門外的阿四奔去,雙手捧起阿四就夸:“我的好meimei,今天怎么知道要來找三姊玩啦?”

    阿四手指往竹林里伸,也很高興:“筍,吃筍呀。”

    昭宗是極愛食筍的,經常在竹筍萌發的季節大辦筍宴,上行下效,本就美味的筍更是風靡鼎都。出于宮廷對筍的大量需求,宮中還設有官職司竹監種竹供筍。

    寧可食無rou,不可居無竹。觀竹是雅事,吃竹筍也是雅事,確實好吃嘛。

    “冬筍的時候到了啊。”姬宴平懂了,接過宮人手中的木棍,跟著阿四來到她找到的筍邊蹲下。她劃拉兩下后,看見半遮蓋在黃土中的筍衣,轉頭笑問阿四:“那我就開挖嘍?”

    “嗯嗯,”阿四跟著蹲下,手肘抵在膝蓋上、手掌撐著臉,目不轉睛地看。

    姬宴平用木棍撅土,三兩下挖開兩寸厚,用裙角包住手掌刨出雪白色的底部。挖出個大概模樣后,姬宴平信手掰出竹筍,從懷里掏出一張寫半滿的紙張抱住塞進阿四的懷里。

    自己費力氣刨出來的筍瞧著就比旁的筍來的香,姬宴平滿意地夸:“金衣白玉,尖似小船,是顆好筍。”

    阿四也夸:“回去炒rou吃,一定很好吃。”

    姊妹倆相視一笑,結伴回家吃竹筍炒rou去了。

    柳娘親自下廚做了一頓竹筍燉牛rou,阿四問了竹子的各種做法才知道,現在基本上沒有“炒蔬菜”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