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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八十年陽壽換的公主命在線閱讀 - 第12節

第12節

    阿四確實不記得去年的今天謝有容心情如何,但她知道,傷感歸傷感,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私人的情感,一定是有訴求的。

    傻子才信年過不惑的謝有容突然想念到了不顧場合的地步,里面肯定有事是她不知道的。

    年紀小就這點不好,舊事一概不知,八卦都聽不暢快。這事指望不上大人,只能期望能從姬宴平的口中挖出一點消息。

    她仗著自己身量小,偷偷往姬宴平的位置慢慢挪腳步,然后被孟乳母逮住抱進懷里。

    謝學士面色不變,仿佛在安慰:“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憾事。郎君受君恩雨露又有親友在側,想必清河郡主與長兄在天有靈,也心下寬慰。族中長者深知郎君思親,甄選族中少年,特令我今日攜入宮中,與郎君說話解悶。十九郎,來與你三兄見禮。”

    最后一句是對彩衣的小郎說的,謝十九郎緩步走進人前,俯身一禮:“十九郎見過三兄。”

    世家大族難免有幾房的年歲和主支有出入,謝十九郎的十九是族內同輩的排行,算是謝有容五服以內的堂弟。他出生時,謝有容還是駙馬都尉,而今十九郎也及冠之年了。

    到底是少年郎,笑如朗朗明月,確實要比年老色衰的舊人更順眼。

    雖說謝有容早有預料,仍是難以接受,并不愿受這個禮:“假如真能如謝大學士所言,我倒也無憾了。可憐我徒然活到四十有五,父母不在,友人各奔東西。現在就連僅剩的親人都疏遠我,要借我行外戚之事了嗎?。”

    這是相當嚴重的指責,史書上帝王因外戚擅權而大權旁落的故事實在太多太多,就連阿四也能說出幾個。

    此話一出,立政殿內人心慌亂,不少宮人的臉上寫滿疑惑。自古以來,哪有為了進賢而主動和親族翻臉的后妃?

    都是血脈親人,自己過得好了,舉薦兄弟子侄難道不是最常見的事情嗎?這又不是壞事。

    謝十九郎笑容落下去,謝學士卻笑了,口吻越發親和:“三郎誤會了,我今日帶著十九郎入宮,是有與三郎作伴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陛下于兩個時辰前,下令使掖庭遴選良家子入宮待詔。族中并非要你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是盼著你能照應十九郎一二。生逢其時,就要順應天意,珍重己身,蔻裙:把148以6九63整理本文,可加入了解才能讓親長能安于九泉。不要令阿姑擔憂,三郎。”她將手搭在謝十九郎的肩頭,按著他再行一禮。

    姑侄間氣氛僵持,旁觀的人卻不能就這樣干站著。姬赤華微微側首,向阿四粲然一笑。

    阿四恍然想起宴會前的談話,開口問乳母:“為什么都不說話了?不用飯了嗎?我準備的禮物還沒送給阿耶……”

    孟乳母看見姬赤華與阿四的交談,但沒能抽出空問清楚,眼下雖然牽掛,還是得含笑回答:“四娘且再等一等,謝學士在與郎君敘話。”

    謝學士順著聲響看過來,軟語勸說:“四公主一日大過一日,眼瞧著已是大孩子了。三郎當年也是這般大,轉眼間已為人父。三郎,阿姑只盼著你過得好。”

    謝學士服軟先退一步,謝有容便淡淡地接上話:“我知阿姑心意,也都記在心里。”

    一聽謝有容喊“阿姑”,阿四就知道自己的主場來了,眉飛色舞地說:“這個我學過的,耶耶叫阿姑的,我應該叫姑婆。”

    滿場回蕩的都是阿四清脆的童聲,謝學士聽到她的稱呼顯然很高興:“能得到四娘的認可,是我的榮幸,也是謝家的榮耀。”

    這話說的,阿四都臉紅。她像得了鼓勵似的,又指著謝十九郎喊“表兄”,喊完了又猶疑地看向孟乳母,好像是在問:我喊的對不對?

    立國至今三百余年,十數代聯姻下來,鼎都內的家族錯綜復雜。謝十九郎的母親是遠支的宗室外孫,真論起來,阿四這聲“表兄”,也不能算錯。

    正如謝學士自己說的,她并不在乎帶進宮的十九郎最后是何身份,比起遲早滿坑滿谷的后宮男人,她更在乎謝家與四公主之間的聯結。在孟乳母猶豫的短暫時間里,她坦然道:“十九郎,還不謝過公主?”

    謝十九郎雖不知要謝什么,但聽話總是沒錯的。他老老實實地向被乳母抱在懷里的小公主行禮道:“謝過公主。”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應該是很圓滿的,但阿四不明緣由地在謝學士過分慈愛的目光下感到背后發寒。

    姬宴平很懂阿四,小聲嘀咕:“等阿四入學了,老師就不會抓著我不放了吧?”

    雖然姬宴平的天性中帶著不顧旁人死活的直率,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但她的直覺一向很準,精準地預判了將來。

    唯一能聽見這句話的阿四嘴角一抽,有些后悔了。

    謝家人,都愛抓人讀書嗎?

    要是孟乳母能聽見兩個活寶的心里話,一定是要好好地同情一番謝學士的,這老師委實不好做。

    就在阿四以為,今夜終于落幕,可以回丹陽閣吃茶點墊墊肚子的時候,外面叩拜的聲響接二連三響起。

    這動靜,只可能是皇帝親自駕到了。

    阿四在乳母懷里掙扎下地,雙手捧起起長案上裝蜜水的八棱銀杯,走到謝有容和謝學士的中間,正正經經地說:“今天是阿耶生日,祝阿耶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可不是這樣用的。”謝學士當慣了老師,大大方方地從侍從手里取過酒杯,接上阿四的話,“陛下隆恩,我等方有今日。且祝大周,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皇子們都是大學士教授過的,不會拂她的面子,此刻共舉杯道:“祝大周,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皇帝正在和睦氛圍中走近,冬婳在前開路,立政殿中的眾人當即放下酒杯,女做女子拜1,男則跪拜。

    阿四還未正式學禮,隨手丟開喝空的銀杯,裝模作樣拜了拜就迎上去:“阿娘來啦。”

    皇帝牽住阿四伸出來的手,笑問謝學士:“方才發生了什么?這么大的陣仗,熱鬧得連朕在屋外都聽見了。”

    謝學士見皇帝先問自己,恭謹地將賀壽的前因后果都說了,并不避諱謝有容的指責,從容地將事情圓成家人之間的直言不諱。

    “原來如此,阿四也聽《詩經》了?連‘萬壽無疆’都知道了。”皇帝談笑著將阿四抱起,從冬婳手中接過手帕擦了擦阿四沾油的嘴角,又向謝學士道:“卿大雍睦,再賜酒。”2

    宮人端來酒一盤,每盤金碗十只,每碗容一升許,宣令并碗賜之。

    “妾謝陛下賞。”謝學士如數飲盡,面無異色。

    阿四眼看人喝酒如喝水,篤定這時候的酒肯定不如后世,不然誰經得住這么喝呀。

    皇帝見阿四瞅的認真,笑問:“怎么?阿四也想嘗嘗酒?”

    “不,”阿四是個有底線的好孩子,“我長大再嘗嘗。”

    皇帝大笑:“好吧,阿四長大再嘗。”

    有阿四在側,皇帝心情好了許多,對謝學士說:“今日是朕來得晚了,這宴就不吃了。天色漸晚,卿也歸家去吧。至于謝家的小郎……既然卿勞累一場帶進來了,阿四看著也歡喜,就如先前掖庭選出來的良家子一塊住到東宮去吧。好了,都散了吧。”

    赴宴的人零零散散往外走,末尾來的皇帝獨自留下。

    阿四被乳母抱著走出立政殿時還在迷茫,這又和東宮扯上什么關系?

    姬宴平是走路來的,懶得走路回去,來蹭阿四的步輦。兩人才坐穩,姬赤華晃悠來說:“你們倆以后多往立政殿走一走,謝郎君和謝學士都會惦記你們的。該拿的就拿著,要是說了什么就應著。”說完,又溜達著往還周殿走。

    迷惑不解的阿四戳了戳姬宴平:“二姊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啊?”

    姬宴平一臉坦蕩,不假思索回答:“就是讓我們倆多去立政殿和弘文館,會有好處啊。”

    “可是,為什么啊?”阿四不明白。

    姬宴平不理解阿四哪里不明白:“照做就好了,二姊又不會害我們,管她為什么呢。”

    阿四對姬宴平簡單直白的腦回路感到驚奇:“那我們就多去找阿耶和謝學士嗎?”

    “天天去見老師是很麻煩,但聽二姊的話比較好。”姬宴平努力給阿四分享自己多年以來的做meimei經驗,“有想要但得不到的物件就去找長姊,有想不通、辦不到的事兒就去找二姊想辦法,要是這還不成,就去和冬內相說道,冬內相會和母親透露的。”

    阿四驚嘆,原來這才是正確的做公主方法嗎?

    把問題都推出去,自然就沒有問題了。

    第19章

    姬宴平說得高興,突然一拍頭:“對了,今天早上我在弘文館碰見二姊了,她讓我轉告你一件事兒的,我差點給忘記了。她說的是什么來著……”

    想了片刻,她錘手道:“想起來了,是讓我和孟夫人說的。她說,我們姊妹都是沒有父親的,不如讓阿四拜了謝郎君做開蒙師傅,叫一聲‘老師’或‘師傅’,聽著也正當。”

    跟在步輦旁邊的孟夫人抬頭笑道:“二公主可還說了些旁的什么?”

    姬宴平嘿嘿笑:“二姊還對我說,師就是師,父就是父,混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讓我改了這口癖,正正經經地叫‘師傅’。”1

    孟夫人點頭:“‘師父’也是早些年民間興起的、管傳授技藝的老師的叫法,三娘對謝郎君,確實該叫‘師傅’才對。三娘現在已經改口叫‘師傅’了嗎?”

    “我讓內官督促著我改了,但最近我都沒能和師傅見面,壽宴上也沒能說得上話。”姬宴平貼著阿四親昵地蹭蹭她的額頭,笑得開心,“我阿娘有駙馬,但她說那不是我阿耶,我是沒有阿耶的。此前我聽阿四叫師傅阿耶,還以為獨獨阿四是有阿耶的。原來我們都是一樣的啊。”

    “誒?”阿四傻乎乎地還沒從兩人的對話里轉出來,呆呆地說:“哦,一樣就最好了。”

    姬宴平攬住阿四的小肩膀,有些黏糊地小聲抱怨:“四meimei有點笨笨的。”

    這話阿四可就不愛聽了,別開臉不給蹭:“我才不笨呢。”

    “母親登基后忙得不得了,吃住都在紫宸殿,連我們都見不上一面,更不要說獨居在立政殿的師傅了。”姬宴平笑瞇了眼,不忘把聲音放得輕輕的,“大概只有很少的人才不知道這件事吧,阿四還叫師傅阿耶,你不笨誰笨呢?”

    只有很少人知道這件事才對吧!

    阿四一臉空白地接收從天而降的真相,內心世界好像在這一刻重塑了。

    連這種八卦都能忍住不說,姬宴平確實是個能忍的人啊,一點都不和她表現出來的一樣憨直。

    難道這大大的太極宮里,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是天真的傻子嗎?

    在阿四的角度看過去,孟夫人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不知道是沒聽見兩人的對話還是對此早就心里有數。最后,阿四放棄了從孟夫人臉上看出端倪,要是她有這個眼力見,就不至于被姬宴平嘲笑了。

    丹陽閣離得近,孟夫人先抱著阿四下步輦,力士還得把姬宴平載回去。

    阿四靠在乳母懷里向姬宴平揮揮手,轉頭就問:“孟mama,我要聽阿姊的話叫師傅嗎?”

    “這個啊,四娘覺得三娘說得對嗎?”孟mama輕撫孩童柔軟的背脊,漫步入燈火通明的丹陽閣,每個轉角處都有隨侍的宮人低頭行禮。

    阿四猶豫道:“對吧。但我覺得他好像很可憐,是不是被所有人都拋棄了?會死嗎?”

    受皇帝厭棄的人,在這個時代很難活下去吧?

    孟乳母低低的笑聲震蕩胸腔,透過相貼的身體傳答給阿四,“如果阿四覺得對,就這么做吧。世上可憐的人總是很多的,謝郎君錦衣玉食的,已是上等人中的可憐人了。等他看開了就都是好日子,若是看不開……”她的聲線輕而柔,帶著煙雨的霧氣,頃刻間消散了。

    這有什么看不開的,以前后宮的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嘛?

    阿四放心了,自覺改掉稱呼:“噢,聽說師傅很有學識,那就是很聰明的意思吧。聰明的人應該會活得很好的,畢竟很聰明嘛。”

    孟乳母是不會反駁孩子,她頷首道:“四娘說的是。”

    溫暖的屋內擺好了餐飯,是給孟乳母準備的,屏風后的浴桶則是為阿四預備的。

    孟予一邊用飯,一邊回顧謝有容近來的行為,耳邊回蕩的是阿四玩水的興奮笑聲。

    聰明人啊,尤其是會讀書、背書的聰明人,有的時候反而更容易犯倔。

    這樣的人,孟予見得太多了。

    就像她的亡夫,總以為自家是千年世家,可實際上能活生生站著的人哪個不是流傳了千萬年的血脈?非要和陛下對著干,還要做出一副殺子弒妻全家升天的架勢。

    他要以死明志,卻要拉上家族,這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哪怕他挑個時間去做荊軻刺秦的蠢事,也比以一己之私拉上九族性命來的干脆。

    蠢貨死就死了,可她的性命、她全家的性命、乃至于她當時恰好三個月的腹中孩兒性命,哪個不比蠢貨的志向要珍貴千倍百倍?

    事實證明,她那個死無全尸的亡夫,從沒真正俯下身去聽一聽親人、族人的話。才讓她用延續血脈的鬼話,輕而易舉地說服君姑歸家小住,借母親的手上書揭發那個蠢貨,讓他誅九族的罪名縮小到夷三族。

    可惜這人不等圣旨宣讀完就自裁了,否則她該先和對方義絕,而不是以罪婦的身份充入宮中。幸好湊上了皇帝懷孕生子,不然還得再找時機擺脫身上的罪名。

    要她說啊,盛名在外的謝有容也不過爾爾。泱泱大周,有才華的人如過江之鯽,他卻被捧得連君臣本分都守不住。就像她的亡夫,從小就被家族中人圍著,又是族中嫡系,又是房中長子,享受人世間最好的衣食、受教于最博學的師傅,養得不知好歹、驕傲無比。

    即使勉強懂得一些為人做事的道理,舉手投足間大差不差能裝個模樣,卻總能在某些時候讓周圍的人意識到,也就是這么個東西。

    謝有容出身大族,卻不明白他真正為外人所看重的是背后的家族;血脈高貴,卻不清楚他真正為皇帝所容忍的是來自亡母清河郡主的遺饋;飽讀詩書,卻不懂得在知曉皇帝懷孕產子時第一時間要坐穩的是“父”的位置。

    他和皇帝之間,難道最重要的矛盾是孩子的血緣嗎?

    不,是孩子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