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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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揚察覺到她的視線,示意她看向旁側(cè)八角亭的斜梁木。 “雖然沒有蛛絲,但你看這做工和老舊程度,恐怕這地方有近百年的光景?!?/br> 涂栩心守在正殿的飛檐空隙里,見徒兒們相繼過來,撲棱著過去。 “你們順著暗路走,殿里有四五人在值守?!?/br> 他引著他們看更遠(yuǎn)處懸橋飛瀑外的山崖石刻,上有‘無玄’二字,筆力遒勁。 正殿牌匾為‘終歸極樂’,門外水潭里有深藍(lán)蓮花開在燈燭下,如幽然暗火。 按世間規(guī)矩,洞府宮城的正殿正宮都應(yīng)是主位休憩坐鎮(zhèn)之處。 宮霧輾轉(zhuǎn)著飛入正殿門口,跟師父一樣看得怔住。 這附近幾個偏殿都有不同人物,大致能猜出都是教宗里的厲害人物。 正殿里一無寶座長桌,二無神像畫軸,竟是放著一枚銀蛋。 有雞血石、青金石、瑪瑙、水玉等八般寶物打成了六角蛋托,將這枚蛋固定在陣法的中心。 而正殿里符畫繁雜的陣術(shù),單從規(guī)制用料來看,絕不比金煙渦先前的大陣來得遜色—— 也有可能正是出自他們的手筆。 這銀光粼粼的巨蛋,光滑明亮得能映出附近人影。 按各類書冊比對來看,它不是鳳凰蛋,螣蛇蛋,又或者什么靈獸怪妖誕下的卵。 那蛋上用靈紋謄畫著先前錦毯上他們見過的神靈之像,且順著其中紋路輻射向外,自銀質(zhì)蛋殼到八寶團座,至向外的地磚墻畫,絲絲縷線均是牽連不斷,好似萬物宇宙的正中心。 宮霧打了個激靈,突然道:“師父,這地方是不是在五洲四海的正中央?” 涂栩心有點茫然:“……好像是?我風(fēng)物志看得偏少?!?/br> “此地在世間怎會沒有半點風(fēng)聲,”姬揚沉聲說:“不宜久留,我們先出去。” 等再回到月火谷內(nèi),嚴(yán)方疾已經(jīng)是等得心急如焚,擔(dān)心他們?nèi)缤惹澳菢佑殖隽耸裁春t子。 闞寄玄老太太仍在氣定神閑地喝著土豆湯,伸手揉著豹子腦袋。 “都去瞧了些什么?” 姬揚看向殿中個人,跟師父對了個眼神,大致講了全程見聞。 他耳聰目明,記得許多信徒念禱的經(jīng)文字句,還畫出好幾樣物事的大致樣子。 眾人圍著看了許久,面面相覷。 ……中原有這么個教宗? 既然有上萬門徒,為什么不開山傳道,反而藏得這樣深? 等姬揚說到黑袍紅玉時,殿中有瓷盞被捏碎的一聲脆響。 “紅玉?” 闞寄玄冷然而笑:“他們眉間都墜著什么樣的東西?” 姬揚接過小師弟遞來的毛筆朱砂,略一回憶畫出式樣。 像是有銀弦穿過,渾圓一顆墜在額際正中。 昊乘子雖是開谷創(chuàng)派的散仙,也從未見過這般打扮,看得微微皺眉。 “若是能查出來是哪里來的玉石,興許能查出些線索。” 程集喚徒兒取來自己的珠寶匣子,仔細(xì)道:“嶺南多玉石,我自己也收了些南紅珠、血脂玉,你看可是這樣的質(zhì)地?” 宮霧拈起一顆掌著燈細(xì)細(xì)的看,只聽那老太太又笑一聲。 “這哪里是玉石?!?/br> “你們這些名門大派的,見慣了正經(jīng)東西?!?/br> 知白觀眾人先前便聽聞這魔頭的威名,看向闞寄玄時眼神忌憚。 挽辰長老抽了口氣:“難道是……” “是你們這些修仙人的心頭血?!标R寄玄慢慢道:“有些殺得留不住全尸,便靠尸油慢慢煉了。” 宮霧下意識把掌間紅珠放回妝匣里,仿佛被火舌燙到。 老太太撫掌大笑,又說道:“你們沒見過,我倒是有這個緣分。” 就在那座被她一并轟作齏粉的深暗之處,她親眼見過三次。 “莫非是你們魔界的人?” 旁側(cè)有弟子忍不住驚詫,漸漸有了窸窣的議論:“魔界要殺上來了?” “慢著!聽老前輩一一說來?!?/br> “這還說什么?又是尸油又是銀蛋,一聽絕不是什么正道做派!” 程集回頭淡瞥,私下議論的幾個弟子面色發(fā)白,行了個大禮立刻告罪退下。 老太太看得滿意,不緊不慢道。 “如果真有一處地方,能竊走天下人的靈氣內(nèi)藏,輕易能放過魔界?” 在座數(shù)人也是想到這一點,很是凝重地深深呼吸。 “現(xiàn)在怕的不是有人想另辟邪道,一家獨大?!彼従彽卣f。 “怕的是他們想傾盡天下人的功力靈息,孵化出更為兇戾難知的物事?!?/br> “那蛋里能是什么?”花聽宵按捺不住,怒道:“上古兇獸?邪魔外祟?什么蛋要花這樣大的功夫孵個幾十年!” 姬揚只覺得累極,按著眉頭嘆道:“師父,我們是不是還要再去探看幾次?” 涂栩心搖一搖頭。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單靠我們幾個人,已經(jīng)控制不了了?!?/br> 第58章 深淺難測的大事, 如果僅靠一腔孤勇獨自探尋,最容易死無葬身之地。 涂栩心不愿讓兩個小徒兒去碰這些風(fēng)險,出面闡明要害, 請老師祖同各大派主事者深談此事。 原先他們已經(jīng)查出, 眼蛇瘟之類的禍患都與南魔淵息息相關(guān), 大概是那邊要興風(fēng)作浪生出禍?zhǔn)隆?/br> 這秘密被壓著不與外人言, 即便是知白府的人帶著重禮過來求援也未曾透露。 誰能想到, 半途殺出個密教, 眼瞧著不僅是在孵化什么怪異銀蛋, 而且教眾過萬,他們連名字都不曾聽說過! 昊乘子不做推脫,即日便修書相談,同知白觀的幾位大能一起著手此事。 六大仙門暗中動員眼線人脈,總歸能搜刮出與之相關(guān)的種種線索。 闞寄玄本是過來喝喝湯種種梅子樹, 沒想到誤打誤撞地碰見這么一樁事, 被月火谷的掌門引薦至各門派的散仙大修面前, 諸人雖然面露詫異, 但大事當(dāng)前無暇內(nèi)斗,態(tài)度也都算和藹。 她是北魂闕之主,又見慣陰溝幽暗處的許多幌子把戲, 樂得指點一二。 正邪合力一起, 花了近半年的時間,自塞北到江南查遍了三教九流,越挖便越覺得觸目驚心。 真有這么個密教邪宗,世人喚作無玄教, 滲透范圍上至是僧道子弟,下有市井婦人, 這幾年隨著眼蛇瘟的擴散一般快速橫跨南北,蠱惑了不知多少子民。 比起參禪悟道,這邪宗只要祈求祝禱便能得到來自上層的救濟扶助,以至于被許多窮苦人家視作救苦救難的真菩薩。 孩子病熱難救,賭輸了全家上下,甚至是打光棍太久眼看要絕后,只要拜入這教里祈禱祝念,就能或多或少的被解救苦難。 按暗處的消息,這無玄教恐怕成立不到三十年,現(xiàn)在已發(fā)展的如火如荼。 形勢發(fā)展到這一步,正邪兩道都不可能再坐得住。 斬草除根,必須要斬草除根! 自古黑白分明,哪里容得下這樣游走在陰影里蛛網(wǎng)般擴散的危險存在! 大半年里,宮霧和姬揚都留在月火谷內(nèi)修行固道,等待破境開陽的契機。 更準(zhǔn)確地說,是宮霧被禁足在月火谷里,不允許離開安全范圍之外。 師兄屬于回歸老狀態(tài),日日早課晚修,順帶看著她不許亂跑。 她現(xiàn)在的名聲太招搖了。 樹大招風(fēng),經(jīng)歷這幾件事后,月火谷陡然從小派升到仙門第一,在老師祖那里都屬于一道劫難。 但顧著眼蛇瘟和□□肆虐的危局,他老人家領(lǐng)著幾個宮主扛了責(zé)任,與一眾道修僧佛處理世間的混亂。 月火谷出了名,宮霧這個名字便更在各處留了許多傳說。 她似乎金身不壞,刀槍不入,而且還不死不滅,怕不是鳳凰轉(zhuǎn)世。 而且她手上還有一把仙器霜鶴傘,跟她師兄手里那把麒麟扇都是天字級別的孤品,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好寶貝。 還有——還有,她搞不好是什么紫薇命格,貔貅根骨,搞不好將來要克死身邊所有人! 各路風(fēng)聲越傳越邪,連那把霜鶴傘是拿仙人骨煉的傳聞都說得活靈活現(xiàn),也不知是戲謔還是捧殺。 參加元賢仙會以前,妖界魔界便已有不少人想秘密劫走她去煉丹取血,現(xiàn)在傳聞一盛,月火谷的一眾長輩更不敢放心她獨處。 程集師尊親手做了尋蹤鏈,變作兩顆痣點在宮霧左腕上,便是出事了也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涂栩心同花聽宵一起把全谷上下的結(jié)界補全加固,便是外來的野物也再也無法擅闖一二。 宮霧如今連沐浴更衣都有師姐師妹陪著,既覺得哭笑不得,心里又因此生了許多暖意,能靜下心境恬然悟道,任世事變得風(fēng)云詭譎,也在曇華宮里呆得四平八穩(wěn),絕不亂跑。 晨起同師姐練劍,中午去道場聽經(jīng),晚上同師妹一起打坐運氣,日子便變得簡單純粹。 姬揚住得離她不近不遠(yuǎn),時不時一起用午飯晚膳,兩人聊得不多。 有那么一瞬間,她再想起來自己從前對他的悸動妄念,像是瞥見蝴蝶振翅般的幻象。 她喜歡過他嗎。 是喜歡他對她獨一份的照顧,是喜歡他的容貌身形,還是自幼以來只與他一起受苦守孤的日夜? 宮霧放下竹筷,望著姬揚微垂的長睫,一時想笑又失意,只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