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聞言陪笑道：“我這就讓人去，貴人先入傳舍休息。”

    這婦人聽聞這話，柳眉一豎，道：“怎么在這里休息？咱們不是要去皇宮嗎？我是皇帝的外大母，他是皇帝的外大父，我們不住宮里，難道住這個又破又舊的傳舍？”

    李直笑著解釋道：“皇家非比尋常人家，不得詔令，不能入宮，否則……”

    李直的眼睛瞇起來，緩緩道：“輕者亂棍趕出，重者打死不論。誰不知圣上的阿母是皇太后？若是有人在宮門前亂嚷嚷的，只怕被當(dāng)成對皇室大不敬，夷滅三族。”

    黝黑的老翁，也就是江富扯了扯妻子王善娘的衣服，悄聲道：“咱們?nèi)松夭皇欤吐犂钛舶吹摹！?/br>
    王善娘這才作罷，抬著下巴，招呼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并孫男娣女十來口進(jìn)了傳舍。

    行百里者半九十。一路的委屈都受了，不能快成功了，就把人得罪了。李直忍痛取出一千錢，命傳舍置辦一頓好飯菜，喂飽那群蠢貨。

    飯好后，江富讓大兒子江吉過來請李直一起用膳，李直想起江家諸人用飯時的丑態(tài)，便婉言謝絕。

    “他不來正好，咱們能多吃些。”王善娘聽了，手一揮宣布開飯。

    一家老小看著桌案上的肥雞、肥鴨、羊rou、燒鵝，一直在咽口水，聽到這話立馬如餓虎撲食般抓起rou，左右開工吃起來。

    眾人不耐旅途勞累，吃完就去睡覺，留下一屋的狼藉。桌案和坐席上都是雞翅尖、鴨屁股、鵝頭、羊骨頭之類，杯盞傾倒油湯殘羹流了一地，讓人無從收拾。

    最后還是傳舍的小吏請示李巡按，李巡按賠上幾個錢，才有人打掃了。

    掌管京師傳舍以來，小吏南來北往的人見多了，從未見過如此不講規(guī)矩的人家。又見姓李的官員對這家人多加照顧，心中嘀咕那對夫婦莫不是這姓李的爹娘。

    實(shí)際上，雖非爹娘，但也不遠(yuǎn)了。

    眾人皆睡去

    ，李直獨(dú)坐，思考如何將這些人引薦給皇帝。

    以目前看來，主要有三種辦法：第一，買通皇帝身邊近侍，托他引薦；第一，直接上書，陳述己功；第三……嘛，就是將事報(bào)到鄧氏，由鄧氏引薦。

    太后執(zhí)政，李直明知現(xiàn)在不是取這些人見皇帝的好時候，但若被別人搶先了怎么辦？他可不忍心看著那么大的功勞在自己面前沒了。

    李直將人帶到京師，又不能藏著掖著，否則這些人將來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怎么辦？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沖，這也是第三個辦法的由來。

    皇太后的兄長鄧騭素來忠厚，由他引薦這些人見到皇帝，一來免于鄧氏在其中阻擾，一來也是讓皇帝欠鄧氏的人情。

    李直不怕鄧騭不答應(yīng)。鄧騭若不答應(yīng)，若將來皇太后山陵崩，只怕皇帝要與他們算秋后賬哩。

    李直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第三種辦法最穩(wěn)妥。雖然不能獨(dú)攬功勞，但至少安全，不至于被鄧氏打擊報(bào)復(fù)。

    次日，李直想明白后，去鄧府投名帖，求見鄧騭，說是有大事相稟。

    鄧騭雖然疑惑，但仍然接見了這名李姓巡按御史。鄧騭聽完事情，整個人都呆滯了一瞬。

    江美人，這是上至皇太后下到鄧氏族人都刻意忽略的人。

    前些年，一群不知所謂的宦官將事情捅出，最后好在帝后母子關(guān)系依舊其樂融融。

    江美人是死人，時間一長，死人就會慢慢遺忘。

    然而，這李巡按如今帶來的是一群活人，活蹦亂跳的人，皇帝的血親。

    鄧騭即便再忠厚，也想把這李直的面皮扯下來踩上幾腳，方解心頭之痛。

    但實(shí)際上，鄧騭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但是若引薦，必然讓meimei為難；若不引薦，只怕為鄧氏帶來災(zāi)禍。

    “這件事可屬實(shí)？”鄧騭素來喜怒不形于色，聽完面色如常發(fā)問。

    李直鄭重道：“下臣敢以項(xiàng)上人頭擔(dān)保。”

    鄧騭聽了，點(diǎn)一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將他們安置妥當(dāng)。”

    李直聞言追問：“他們一路上都在惦念皇帝，千里迢迢從上黨而來，不知什么時候能見圣上？也好慰藉江美人在天之靈。”

    鄧騭心亂如麻，口里道：“你且等

    待傳召，務(wù)必招待好幾人。”

    李直只得應(yīng)了，從鄧府離開。他來之前信誓旦旦認(rèn)為鄧騭會因懼怕報(bào)復(fù)，而將此事報(bào)給皇帝，沒想到卻迎來不溫不火的反應(yīng)，這讓李直心中難安。

    但他也無法，事已至此，現(xiàn)在再想改，等于得罪鄧氏。即便想要改換門頭，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

    一想到，他要與那戶人家再呆一起，李直只覺得頭大如斗。

    李直走后，鄧騭立馬請來族老并幾位侄子商議此事。眾人聽了又驚又怒，對這位叫李直的人恨得咬牙切齒。

    眾說紛紜，一直拿不定主意。河南尹鄧豹沉吟道：“咱們先派人去查查這戶人家究竟是不是江美人的父母？”

    鄧暢搖頭道：“不妥，一來一回只怕耽擱不少時間，若他們對鄧氏生怨便不好了。”

    眾人將目光一致看向鄧騭，鄧騭沉聲道：“我即刻去宮中一趟，將此事稟告皇太后。”

    “合該如此。”

    “此事不能拖延，先讓皇太后知道了才好應(yīng)對。”

    ……

    鄧騭換上朝服，策馬來到皇宮，求見皇太后。只是皇帝也在殿中，鄧騭面色躊躇，不知道該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