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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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瓊尋了個座子坐了,捧著茶盞灌了一口。飲畢,她才拿眼去瞧岳昔鈞。 謝文瓊只見岳昔鈞一段小坡也似的脊背伏在地下,規規矩矩行著大禮。 謝文瓊一見,心火便冒,抬手將手中茶水往地下一潑,濺濕了岳昔鈞半邊身子。 謝文瓊道:“前倨后恭,這是何苦來哉!” 岳昔鈞不答。 謝文瓊怒道:“你吃了啞藥不成?!” 岳昔鈞聲音有些憋悶,卻仍舊四平八穩:“臣知錯。” “知錯,”謝文瓊嚼了一下文字,“知道何錯?” 岳昔鈞道:“一不該與君頑笑,作畫逗趣。二不該不順君意,拿話搪塞。三不該與君動手,傷君玉體。” 謝文瓊道:“既然知道,自己來講,本宮該如何罰你?” 岳昔鈞道:“臣聽憑發落。” “聽憑發落,哼,”謝文瓊道,“說得倒好,本宮發落你去監牢,披枷刺面,發配六千里,你也樂意?” 岳昔鈞正色道:“殿下不可以此事為謔。” 謝文瓊道:“何人與你戲謔!是了,你自是不愿,倒拿這話兒堵我,料定本宮就舍不得你么!” 岳昔鈞微微搖頭,道:“臣不敢。” 謝文瓊覺察不對,思想一回,福至心靈,道:“原是如此,我道是個甚么緣故。你倒是個孝子——本宮聽聞,你那幾個娘親原是受累發配去的,你便也聽不得‘發配’二字,是也不是?” 岳昔鈞道:“是。” 謝文瓊心道:她既然有此孝心,若我在此再做文章,便不是君子所為了,倒是小人行徑。暫且饒過她這一遭,且在旁處出出氣便是。 思想罷,徑自下了座,繞開潑在地下的茶水及伏跪于地的岳昔鈞,推了殿門,往外道:“折支花枝來,要遒勁枝干、岔葉甚多者。” 不多時,伴月折了枝桃花來,果真如謝文瓊所要求般,枝干粗壯,分叉眾多。 謝文瓊拿手接了,沉甸甸一支險些抖手脫出。她又將此筆記在岳昔鈞賬上,命伴月掩了門在外候著,自己托著花枝往堂內走去。 倘若岳昔鈞此時能抬頭,便可見燈下美人捧桃花,比謝文璠詩上還要艷幾分。 可惜岳昔鈞無有此等眼福,她非但無有福氣,還有罪要受。 謝文瓊在岳昔鈞身側站定,將花枝交由右手,兀的往岳昔鈞背上一抽! 岳昔鈞猝不及防捱這一下,悶哼一聲,又生生忍了。 打這一下,謝文瓊也不好受。她不知輕重,松松抓著,重重去抽,花枝在岳昔鈞背上滑軟的絲綢上一跳,自脫手飛將出去!花枝不但在岳昔鈞背上淺淺留下一道印子,粗糙的樹皮也在謝文瓊手心一刮,剌得她細皮嫩rou也火辣辣疼起來。 謝文瓊吃了癟,自然著惱,雙唇一扁,又是一陣委屈涌上心頭。 謝文瓊把足一頓,指著岳昔鈞胡亂撒氣:“好哇,天也助你,地也助你,本宮難道真個就打不得你?” 岳昔鈞嘆了口氣,撐著上身坐直了起來。 謝文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微不可察地退后半步,面上撐著驕傲的神色,道:“你待如何?” 岳昔鈞道:“不如何,殿下莫怕。” “哪個怕了!”謝文瓊惱道。 岳昔鈞膝行幾步,謝文瓊眼隨她動,神色警惕。 岳昔鈞行至將才脫手落地的花枝之前,拾起桃花枝雙手捧了,又一點一點膝行至謝文瓊身前。明明是受辱的姿勢,她卻腰背挺直,好似過山觀水。 謝文瓊尚且站著,低頭只見岳昔鈞垂首將花枝高舉過頂。 謝文瓊伸手去拿花枝,誰料她抽了一下,卻沒從岳昔鈞手中抽出。 謝文瓊心中已然有些慌了,這個距離,可“血濺君王五步之內”。謝文瓊勉強穩住聲息,道:“作甚么?” 岳昔鈞抬頭,眸如遠星。她將右手前推,左手后撤,將自己右手中花枝根部交到謝文瓊右手手心之內,又將花枝端系細細軟軟又密密叢叢的小枝丫頂上自己的左肩。 岳昔鈞沉聲道:“臣斗膽,教殿下如何罰臣。” 接著,她的右手抓在枝干上,帶著謝文瓊離得幾寸遠的右手一起發力,花枝猛然從左肩劃至右肩! 衣衫破裂出幾道劃痕,血珠滾滾從鎖骨處跳出來,躍上枝頭,滑入花蕊,潤得桃花更紅三分。 謝文瓊驚呼一聲,立時撇了花枝。她確如岳昔鈞曾經所言,并未見識過血腥,如今乍見皮rou翻卷,不由腹中作嘔,只把繡鞋一頓,臉兒一側,顧不得甚么行緩聲低,推戶便喊:“叫太醫來!臟死了!” 岳昔鈞在她身后道:“不敢勞動太醫,臣自己包裹便了。” 謝文瓊心慌意亂,只知道要著急打發岳昔鈞走,便道:“叫她家丫頭來!” 不待安隱來,謝文瓊又向岳昔鈞道:“非是,非是……” 岳昔鈞心領神會,從善如流,道:“非是殿下無有仁愛之心,乃是臣三番兩次犯禁,自我懲處而已。” 謝文瓊訥訥道:“正是如此。” 安隱扶岳昔鈞上輪椅時,一雙眼眶已經紅了。她取了干凈帕子,草草壓在岳昔鈞肩前傷處,便推著岳昔鈞往駙馬府去。 謝文瓊自岳昔鈞走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一時覺岳昔鈞屢屢頂撞著實可惡,乃是罪有應得,一時又覺自己適才驚慌失措,在岳昔鈞面前失了顏面。她又暗暗埋怨父皇亂點鴛鴦,致使冤家聚頭,才造成如今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