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不至，仙力不達，神亦不可，”蕭行絳神色微沉，說：

    “但天道可以。”

    虞和上仙一怔，道：“天道怎要逆天命而行呢？即便是天道，也不可違天命啊。”

    蕭行絳順著忘川向上而行，聞言沉默須臾，而后道：

    “萬物皆惡，天道亦如此。”

    他聲音極低，又模糊不清，虞和上仙未聽清，卻見蕭行絳沒有再說的意思，便緘默不言，只是跟在蕭行絳身后。

    二人緣水而行，起先周圍還開闊，四周是連綿崎嶇的刀山火海，其上掛著不少哀嚎的鬼怪，虞和上仙不忍看，蕭行絳神色卻不便，待行至油鍋處，便聽得噼啪聲一片，其間惡鬼掙扎，guntang的大鼎中時不時有手腳掙扎著浮上來，又沉下去。

    此時眼前的路已經不大寬闊了，僅供一人通行，虞和上仙跟在蕭行絳身后，看著面前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猶豫許久，終于問道：

    “仙尊，祛婪他......”

    “沒有轉世的可能。”蕭行絳知道他要問什么，淡聲截了他的口。

    “可是，”虞和上仙急急辯解道：“他分明是善的，應當......應當是可以入輪回的。”

    “所以，”蕭行絳腳步不停，只是微微回頭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目視前方，只道：“你看見那片青羽，便匆匆趕來，不論生死？”

    虞和上仙不言語，便算是默認，蕭行絳不再說話，一時間二人靜默，只有周圍鬼怪呻吟的聲音，路在這時已經極窄了，二人時不時要側身而行，躲避凸出的怪石，前面不遠處是個幽深的山洞。

    “天道不責善。”蕭行絳步入山洞時，聽虞和上仙在身后說。

    山洞中傳來上仙溫和的聲音，在空曠的洞xue中一圈圈回響，暗處看不見水流，只聽得嘩嘩的聲響，虞和上仙看不見那條窄水，也看不見白發白袍的仙人，蕭行絳埋沒在黑暗中，許久沒有回答。

    虞和上仙知道仙尊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沉默是讓雙方都能保住顏面的默契，往日仙尊不答，他便不問了，但此時不知是為何，也許無邊際的黑暗放大了他內心的痛苦，也放大了他的疑慮。

    “天道不責善，可又為何善惡不分。

    ？”

    洞xue中還是沒有回答，虞和上仙小心避開一塊石頭，抬眸繼續前行時卻猛地對上一雙金色的眼眸。

    他腳下一頓，卻聽蕭行絳道：

    “因為天道從來不是善。”

    他的聲音不似之前那般低，也不模糊，在黝黑的山洞中甚至有些突兀，虞和上仙聽出這話中帶著怒氣。

    他小心翼翼地問：

    “可天道自天地初開時便懲惡，此般豈非善？”

    “懲惡便是善，”虞和上仙聽見蕭行絳嗤笑一聲，說：

    “誰告訴你的。”

    虞和上仙啞然，這話聽起來不似蕭行絳應當說出來的，他鮮少流露出這般不屑的語氣，折青仙尊向來字斟句酌，言語有深意，可這淺薄的一句“誰告訴你的”，竟全無淡漠，倒滿是譏諷了。

    他正暗自詫異，卻聽蕭行絳道：

    “前面沒有路了，只能逆流而上。”

    腳下的忘川水濺濕了白袍，忘川之上奈何橋，過了橋一切便忘了，水里流的是冤魂惡鬼，但也參雜了不少生人的記憶。

    無數碎片一般的人生在行路中上演，悲歡離別匆匆流過，虞和上仙驚嘆于水中零零散散的碎片，浮世喧囂，可他們的命在輪回中又如此渺茫，渺茫到許多碎片只一瞬，便過去了，正此時他浮在水中的袍擺碰見什么東西，極輕地阻攔了他一下，下一刻他眼黑暗依舊，卻不是鬼界那般伸手不見五指了。

    這是個潮濕的地方，他能聽見滴答的水聲，昏黃的燭光照亮了一角，他才發現此處是一間屋子，屋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烙鐵、竹夾、長鞭......他在人界見過這樣的地方，這是個牢房。

    不知是誰的記憶碎片，他想，繼而環顧四周，卻見正中的石臺上赫然有個活物。

    是一條黑蛟。

    虞和上仙不由驚詫起來，他不可能認錯，世上龍少，蛟龍更少，只有一條，就是本該關押在混沌境中的魔尊晏破舟。

    彼時蛟龍還很小，身上被繩索緊緊束縛住了，那繩看著稀松平常，虞和上仙卻認出那是件法器，一件許多年前就被毀掉的法器。

    果不其然，下一刻蛟龍掙扎著起身，豎起腦袋怒視著前方，龍瞳豎起，連脖頸上的龍鱗都在繩索的壓制下張開一些。

    它是在發怒，可嘴中塞了東西，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溢出一些低低的嗚咽，虞和上仙只見過極盛時晏破舟肆意暴虐，卻沒見過他這幅樣子，他本能從這些記憶中脫身出來，現下卻不由得想看下去。

    不多時，燭光照不亮的暗角中步出一個身影，束發高冠，身披戎裝，銀甲上還掛著血。

    是明晦上仙。

    虞和上仙想起來，他聽聞明晦在人界有一處刑室，專供那些不肯服軟認罪的妖魔使用，明晦上仙不會干脆利落的一刀了結那些妖魔，而是把他們帶到這里，一點一點將他們折磨致死。

    明晦上仙眼眸冷冽，手中握著一柄長槍，冷冷盯著臺上怒目而視惡蛟龍，薄薄的唇抿緊，眉心也蹙起。

    虞和上仙心道不好，他與明晦上仙共事許多年，知道他這幅神情是要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