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然而這一次,她端著手里的酥山,主動踏進了滿院的明光里。 熾熱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還有點刺痛感,但這一次陸懷卿沒有再害怕。 她坐在樹下,偶有清風掠過,就能聽到木葉沙沙作響。 陸懷卿像是想起什么般:“再準備一份吧,等傅葭臨回來他也能吃上。” 她舀著酥山,偶爾會期待地看向門外,乖乖等候期待的人。 傅葭臨回來時,陸懷卿已經在吃第二份了。 他看到陸懷卿坐在夕陽溫暖又燦爛的余暉里。 清風吹動她鬢邊的碎發,她時不時會撩撥一下,但大多時候都慵懶又無聊地發呆。 她面前的酥山已經被她吃光了。 侍女提醒她:“殿下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原本咬著勺子出神的少女,呆呆地抬頭向遠處看了過來。 在看到傅葭臨時,她眼里也突然被明亮的光填滿。 “你回來了!”陸懷卿歡喜道。 兩人之間只有一小段路,但陸懷卿還是滿心歡喜向他跑了過來。 傅葭臨伸出手接住了她,他應了一聲:“嗯,我回來了。” 他想起以前還在煙雨樓時,曾聽年長一點的殺手講過—— 那人說,他每日在外面打打殺殺,自己都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只會在深夜回家時,才覺得自己還是個活人。 當時傅葭臨不理解那人的話,隔了七八年,他才明白這種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踏實的,讓人會覺得活著真是太好了。 傅葭臨的鼻縈繞著陸懷卿身上的荔枝香,又垂眸看著陸懷卿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你吃東西了嗎?” “吃了。”他怕陸懷卿誤會,又補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要來,就和同僚們一起吃的。” “吃的什么啊?有什么好吃的嗎?”陸懷卿關注的東西卻和傅葭臨想的全然不同。 傅葭臨:“就是隨便吃的一點……不好吃。” “哦。”陸懷卿像是有些失落,不過下一刻她就又恢復了活力,“那你肯定也沒吃好吧!” 陸懷卿讓侍女把酥山端上來,還給他也端了許多小點心。 “嘗嘗!”陸懷卿期待地望著傅葭臨。 “好吃嗎?” 傅葭臨點頭:“很好吃。” 雖然吃的都是些點心,但傅葭臨覺得兩人這樣應當也算是一起用膳吧。 這樣一想,傅葭臨聽著耳邊陸懷卿關心的話,又嘗了一口酥山,靜靜感受著時光的流淌。 或許……這就是“家”的感覺? 難怪那么多人為了家人都能夠奮不顧身,王家姐弟、江氏的師兄弟還有陸家姐弟都是。 陸懷卿也感受到傅葭臨今日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傅葭臨,我問你一件事?”陸懷卿撐著下巴看傅葭臨。 傅葭臨放下勺子,盯著陸懷卿。 她道:“你想不想和我去漠北住啊?” 陸懷卿把今日和謝知寒的對話,還有兩人以后怎么生活,都簡單和傅葭臨說了一遍。 “你愿不愿意去?”陸懷卿問。 “我愿意。”傅葭臨幾乎沒有猶豫。 南州和長安他住了很多年,但他從來沒有什么留戀的感覺。 但是在漠北的短短幾個月,他經歷的那些事情卻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 荒原上策馬而來的少女,圍在一起曼舞歡歌的人群,還有在那夜拉住他的手教他跳舞的陸懷卿。 “你該不會是因為我吧?”陸懷卿想起前世傅葭臨總問她長安好不好的事,“你要是更喜歡長安,也不許騙我哦。” 傅葭臨又重復了一次:“我愿意和你去漠北。” “漠北很好。”他又道。 “好欸!”陸懷卿抱住傅葭臨。 這次她比剛才還要更高興。 原來年少時的傅葭臨沒有那么喜歡長安,也沒有逼別人喜歡長安的臭毛病。 “你終于知道我們漠北很好啦!”陸懷卿道。 傅葭臨這下注意到了她話里的“終于,不由反問了她。 “沒什么啦……”陸懷卿敷衍過去。 她囑咐:“那你也要好好的哦,不許做壞事。” “我們要一起回漠北見我阿娜去!” 第六十六章 星垂曠野, 草原更顯寧靜遼遠,然偶有長風吹動草原上瘋長的草木,就露出了馬蹄踏過的印記。 年輕將軍巡視一遍后, 轉身跑向營帳稟告:“蘇爾大人, 漠北諸部中東部和南部的軍馬已經安置妥當,聽候大人命令。” “好。待幾位將軍到了之后, 叫他們來我帳中。”蘇爾吩咐。 蘇爾的案前擺著兩份東西,一份是與大燕的盟書, 另一份是前幾日謝慈從大燕送來的書信。 信里是告訴他大燕皇帝是害死陸玠的兇手,請她出兵幫陸玠復仇。 “您當真要進犯中原?”鐵木總覺得其中不對。 就算那謝慈說陸玠當年回長安后,是被皇帝的人秘密處決的, 但盟主大人也不至于為此馬踏中原。 蘇爾:“我答應謝慈出兵, 是因為阿卿在長安。” 她和陸懷卿相似的琥珀眼睛里帶著探究。 幸好這次是銀雀陰差陽錯去的長安,再加上如今謝慈的勢力大不如前。 否則以謝慈的手段心機,若是自己在長安,只怕只能答應謝慈與他合作, 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我又沒說, 我出兵是去幫他的。”蘇爾將盟書收入盒中收好,“咱們與大燕有盟約,大燕有難,我們能袖手旁觀嗎?” 他們先準備著,只要大燕有動靜立刻南下。 她又想起什么般,轉過頭:“我讓你們給銀雀遞消息,讓她近日待在東宮,不要隨處走動的消息送了嗎?” “大人放心, 已經給小何醫官和阿依木送了。”鐵木道。 他生怕被蘇爾看出心虛——都怪老何那個討厭的中原人,硬要叫他幫他給何懷之順帶捎封家書。 蘇爾頷首:“好。” 而在另一頭星隱月沉的長安, 何懷之起身躡手躡腳離開了東宮,轉身往和玉棠約定好的地方去。 玉棠將何懷之往內宮帶,兩人繞了許多遠路,最終往長樂宮去。 崔皇后則站在殿門口等著,她一看到何懷之出現在長街的盡頭,就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向他跑去。 她著急撩起何懷之的袖子,像是在尋找什么。 在看清對方手上的胎記后,崔婉一把抱住何懷之:“母后的好淮兒……都怪母后不好,這么多年都沒找到你,還讓旁人占了屬于你的位置。” 當年,她就知道傅葭臨是冒認的,她的淮兒在手腕處是有一塊胎記的。 不過當時崔家正是和謝家扳手腕落于下風的時候,她手上如果多一個煙雨樓的幫助會好很多。 況且,傅葭臨冷漠、絕情、手段狠辣——這樣的人做兒子不行,但當一把做臟活的刀正合適。 這么多年她也就暫且容忍那個野種喊她母親了,但私下里也沒有停止過尋找兒子,只是自然比不上皇帝的人。 “真像……一看就是母后的兒子。”崔婉伸手描摹著親生兒子的眉眼。 雖然他長得不像傅書,但何懷之的眉眼一看就是他們崔家人。 這才是她的好兒子,就算流落在外也能兼修己身,成了這般溫和模樣。 還是個醫術高明的好醫生——比那個只會殺人的傅葭臨不知道好了多少。 崔婉喃喃:“淮兒,母后的好淮兒。” 何懷之則完全是一頭霧水。 雖然玉棠已經和他說了,他當年是在亂軍之中無意丟的,但何懷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大燕的皇帝和皇后連親生兒子都能找十九年才找到? 而且崔皇后難不成是現在才知道他有胎記的?不然怎么會認錯? 而且……何懷之聽到崔皇后抽噎一個勁兒罵皇帝和傅葭臨。 找到了丟失多年的兒子,難道不該先問孩子苦不苦嗎? 他師父寫的家書,也是先關心完他,才叫他回漠北時記得帶酒給他喝。 “淮兒,你放心……屬于你的東西,阿娘很快就會都給你拿回來。”崔皇后握住兒子的手,“你且再等些時候。” 不管是對崔家不留情面的傅書,還是那個冒名頂替的傅葭臨,以及那個明明早就知道何懷之是她兒子,卻一直不告訴她的謝慈。 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何懷之從長樂宮離開后,卻看到天盡頭有火光。 他當時并未多想,等到第二日,才聽說昨夜永昌坊大火,燒了半條街,天牢自然也被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