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她道:“求陛下重審此案?!?/br> 皇帝像是終于反應了過來,他走近謝知寒將他手中的證據拿到手中仔細翻看。 陸懷卿看皇帝這不像是生氣地樣子。 她還以為他這是看到了證據,又是在朝臣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被迫答應重審地意思。 但就在下一刻,陸懷卿看到皇帝將證據給謝慈看了一眼。 他輕笑:“謝卿,你瞧,這些偽造的證據,他們居然也會當真。” 謝相也道:“是。” 皇帝將那些證據盡數拋向殿內人工修建的“曲水流觴”,花費無數人心血才得以保存至今的證據,就這樣被水浸泡軟化。 混著血跡的字很開洇開,就像那些為了這件事而丟了性命的人一樣。 不過無足輕重,一眨眼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陛下!這些證據都是真的,里面還有我師父的血書啊……陛下!我師父絕不可能背叛您的!”江心月哀求道,“求您重審舊案吧!” 她這一路從南州到長安,就是為了將這份血書呈給皇帝啊。 她原以為傅演不會絕情至此的! 皇帝指著江心月:“把這個江黨余孽拖下去……” 但皇帝的話被從他動手毀去證據起,就久久不語的謝知寒打斷。 “陛下,您當真冷血至此?!?/br> 十七八歲的少年,年少無畏,又像早晨的太陽般尚未被塵世污濁。 皇帝指著他:“你想做什么!來人把他也給我拖出去!” 陸懷卿看了看目前的情況,有些焦急地看向傅葭臨,向他尋求幫助。 卻見這人仍在品茶,像是猜到她會擔心,看向她輕輕搖了搖頭。 傅葭臨……難不成他還有別的安排? 陸懷卿這才發現,雖然皇帝說了話,但殿外的禁軍并沒有動作。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第一次見陛下,您和我說,您是我的叔叔?!敝x知寒道,“誰欺負我,您都會保護我?!?/br> 皇帝聽到謝知寒的話,像是心虛般神情愣了片刻。 “您說,您和我的生父是很要好的朋友?!敝x知寒越說越覺得自己當真活得可憐又可笑,“我是真的把您當叔叔的。”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最尊敬的皇帝叔叔會縱容別人害死他的父親。 陸家為大燕鎮守北境幾十年,可他們陸家得到了什么? 他父親傷了腿,他二叔下落不明,他母親難產而亡,他jiejie體弱多病,兩位堂姐更是差點一輩子都不能相認。 這樣的涼薄之君,怎堪他陸家的忠心耿耿? 謝知寒起身,皇帝像是害怕般:“你要做什么?你難不成要弒君嗎?” “禁軍呢?暗衛呢?你們都死了嗎!”皇帝以高聲呼喊遮掩心虛害怕。 禁軍不知為何沒有動作,至于暗衛…… 陸懷卿看到傅葭臨仍握住手里的杯盞——她想起來了,皇家的暗衛好像也是由白衣衛負責調派。 “不?!敝x知寒搖頭。 陸懷卿看到他明朗一笑,跪下再次叩頭:“陸氏遺孤陸懷瑜,叩請陛下重審江少保一案、重查家父之死?!?/br> “古有關逢龍,今有陸懷瑜……愿一命換舊案昭雪!天下河清海晏!”謝知寒竟起身直直向殿中梁柱撞去。 “謝公子!” 堂內傳來驚呼,陸懷卿還來不及反應。 還好傅葭臨將手中的杯盞用力拋出,在最后一刻打在了謝知寒的膝蓋上,阻止住了他的動作。 他雖碰上了梁柱,發出一聲悶響,但額頭上并沒有鮮血溢出。 原來前世那個碰柱而亡的探花,竟然真的是謝知寒。 前世的王婉寧沒有機會將伯父真正的死因告訴他。 那為何前世的謝知寒還會那么做呢? 陸懷卿看到堂上剛才還事不關己,保全自身的大臣們,因為謝知寒這一撞都涌了上去救人。 她一直都錯了。 世上的是從來都不是因為知道才去做,而是因為去做才有機會知曉真相。 謝知寒這樣真正的儒門君子,只要旁人朝他訴苦,他就一定會管的。 而對于他都無能為力的冤案,他只有可能以命搏一個結果。 “陛下!謝探花既然愿意拿性命作保,那就說明此事定然不簡單!”此次科舉的榜眼道。 “是啊!求陛下徹查此案!”又是一名學子。 “對啊……”這是一名已經年逾不惑的進士。 他應當連孫子都有了,但在掙扎思索許久后,他還是叩請皇帝:“請陛下明察!莫叫忠骨蒙冤??!” “陛下——”有個最讓陸懷卿覺得意外的人也站了出來。 王垠安那個膽小鬼,這次終于不再膽小:“家父也曾受謝慈迫害,請您為家父做主!” 他用力在殿上叩頭,陸懷卿難得看到這人如此正經的模樣。 裴欽頓了一下,也起身叩首:“臣以為確實應查謝相。” 王家父子也緊隨其后,他們二人并未多言,只是跟著眾人叩頭表明了態度。 “好啊……”皇帝一下子被眾人圍住,他怒極反笑:“逼朕?” 他看到殿中除了謝慈,還有一人仍就沒有表態。 那是他從前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關注過的傅葭臨。 “淮兒,你說他們都是亂臣賊子,對不對?”皇帝目露偏執。 就算他極力想將自己裝成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樣子,但他眼底害怕卻已經暴露無遺。 再厲害的人都有蒼老和無能為力的一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傅葭臨看著面前的父皇道:“父皇,謝相結黨營私、構陷朝臣、縱容族人都證據確鑿?!?/br> 陸懷卿他們都是證“舊罪”無,而他還要證“新罪”有。 “謝相縱容謝氏族人在南州、滄州、青州多處占地、魚rou鄉民,這是兒臣查到的證據,以及從諸地帶回的證人?!备递缗R道。 陸懷卿看到被領進殿內的證人,其中就有她赴京途中見到的那個名叫“小饅頭”的小姑娘。 當時她和這人閑談的內容,只是和傅葭臨閑談時曾提起過——他竟然就能順藤摸瓜查下去。 “臣江映拜見陛下?!标憫亚淇吹揭粋€還很年輕,卻已斑白了鬢角的文臣進殿跪下。 他叩首:“這是這些年謝相私下打壓的寒門官員。臣等微末之軀,皆蓋名信作保,懇請陛下過目?!?/br> “這是誣陷!”剛才一直冷靜的謝慈,看到這些證據終于煞白了臉怒斥。 傅葭臨很了解他父皇真正的逆鱗:“父皇,謝相當真辜負了您的信任。” 皇帝不會在意江逾白和陸玨的死,但他一定不會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皇權。 宮人將證據呈給皇帝,他看清這些證據,劈頭蓋臉砸到謝慈臉上:“謝慈!這上面白紙黑字都寫得夠清楚了!你還要怎樣才算是證據!” “父皇莫要動怒,都是這謝相胡作非為,蒙騙了您?!备递缗R不著痕跡提醒他父皇。 父皇很快明白傅葭臨的意思—— 對,都是謝慈誆騙了他,不是他的錯……絕不是! “來人……把這個蒙騙圣心的逆臣給朕押下去,徹查謝崔二人。”皇帝道。 他又看到仍就跪著的眾人,也妥協了一步:“徹查陸玨和王益之死……還有江逾白一案?!?/br> “陛下圣明——” - 回去的路上,陸懷卿問傅葭臨:“傅葭臨,那江逾白的案子……” 傅葭臨:“今日的事朝臣都看在眼里,父皇妥協是必定的,也只有這樣才不會讓父皇事后再追責。” 他的這位父皇最是多疑敏感,也最在意自己的皇權和帝王威嚴。 只有徹底把他的錯都推到謝慈身上,讓他成為那個“主持公道”的被蒙蔽的好人,他才可能給江逾白翻案。 “你今日是不是在懷疑我?”傅葭臨問。 畢竟,他沒有跟著謝知寒他們一起……那般壯烈諫言。 陸懷卿搖頭:“不是和你說了嗎?信任是最重要的,我肯定相信你!” 傅葭臨又問:“那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圓滑妥協,是不是……” 是不是覺得這樣不好,沒能讓他父皇付出代價,也終究放過了同樣該受懲罰的人。 “不是!傅葭臨,你今日很勇敢的!”陸懷卿道。 不論是江逾白,還是王益,甚至就算是她父親和大伯……歸根到底和傅葭臨都沒關系的。 他完全可以選擇冷眼旁觀,但他沒有,還幫忙想出了別的懲罰謝慈,幫舊案平反的法子。 “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已經做得很好啦!”陸懷卿認真道。 或許前世十五六歲的自己,真的會覺得這樣的法子還是不夠好。 但是經歷過漠北動亂,看過血流成河,也見過權力博弈的陸懷卿明白今日的局面已經很好了。 既讓舊案沉冤昭雪,讓謝慈付出了代價,也保全了謝知寒、江心月等人的性命。 這已經是最折中最好的的法子了。 至于讓皇帝也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