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陸懷卿氣憤:“那都是胡話!誰說你不好,我就覺得你很好!” 傅葭臨哂笑,這人怎么這般斬釘截鐵呢?她好像總是比旁人更容易相信自己。 她明亮而圓潤的眼睛認真瞧著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認真的神色。 陸懷卿不該相信他的。 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他的親生父母、他的師父和先生們,都默認他是惡種。 可是陸懷卿為何要這般信任他。 他明明就不值得。 傅葭臨:“我在煙雨樓做過兵人,回了皇家也在白衣衛替父皇母后殺過很多人。” “這雙手……”少年看著他那雙有著許多傷痕的手,眸色愈深:“殺過人的我自己的記不清了。” 從前他不知禮義廉恥,同樣不明是非善惡,但陸懷卿教會了他。 他知道他作了這么多孽,他根本就配不上陸懷卿。 謝識微那些話不是蠱惑了他,只是點醒了他,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不配。 “你……” 傅葭臨以為陸懷卿會害怕、會退縮,卻沒成想她居然握住了他的手。 她垂眸看著他的手:“你從前作的惡,是因為沒人教過你。” 少女的手輕輕揉捏著他那些凸起的傷口。 她輕柔的動作,像是一陣隔了整個寒冬而至的春風,終于吹到了飽受折磨的落魄人身上。 “以后不要殺好人,不要再做錯事了。”陸懷卿輕聲道。 傅葭臨沒有答話,他只覺得陸懷卿這話有些太過天真。 在長安這樣的地方,誰手里能是干凈的?更何況他手中如果不握劍,根本就保護不住她。 下一刻,他的手仍被陸懷卿攥住,他的側臉卻傳來另一個陌生的溫熱觸感。 陸懷卿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傅葭臨的臉。 “傅葭臨,以后我們多做好事吧。”陸懷卿道。 她面上瞧著很是平靜,心里卻早已是一團亂麻。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像是喘不過去來的感覺。 傅葭臨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右臉被吻的地方。 他愣愣地摸了又摸,等陸懷卿又踮起腳和他四目相對時,他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 陸懷卿道:“我們一起贖罪。” 她想前世傅葭臨縱然作惡多端,但他出兵替漠北評判也是救下了幾十萬人,更不要說她當阿飄時,目睹了傅葭臨后來勵精圖治的日子。 那時的大燕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有這些前世的功德,他們今生再努力一些,肯定能夠把傅葭臨做過的錯事都彌補上的。 傅葭臨聽著陸懷卿的話,沒有立刻答話。 就在她想再問一次時,傅葭臨開了口:“好。” “好哦!那就一言為定!”陸懷卿笑道, “那我今日先走了。” 傅葭臨笑著點頭,他望著她開開心心離開的背影,也跟著不自覺勾唇。 她都走了好遠,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轉過頭來:“差點忘了!以后你就是傅尚書了,恭喜呀!要做個好官啊!” 最是沉穩少言的人,似乎也是被那笑容感染,也第一次抬手向她揮手示意。 真是新奇卻又讓人心里踏實的感覺。 院里的雪水從檐上不斷融化滴落,滴滴答答個不停。 而有的人心里的寒冰,也不知不覺所剩無幾,天光終于肆無忌憚照了進去。 - 皇帝在歲末最忙的時候換了吏部尚書,這根本就像是折磨傅葭臨。 朝野上下,甚至不乏人等著看傅葭臨笑話。 他一個殺手出身的皇子,此前又沒有挑過大梁,眾人都想要看他如何料理百官們年底入計的事。 但傅葭臨居然把這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崔家留下來的舊黨,凡是有人想要搗亂的,全被他收拾了一遍——不過他卻沒有殺人。 想著等傅葭臨殺人就彈劾他的崔家,也實在沒想到他居然會如此沉得住氣。 “殿下,這些空出來的位置是否有些太多了……”裴侍郎問。 “我不是寫了份名單給你嗎?暫時讓這些人先頂上,論功行賞等忙完再說。”傅葭臨假裝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傅葭臨沒有抬眼,繼續提筆在官員的名字旁寫下“中下”兩字。 裴侍郎點頭。 他們家和崔家也有姻親關系,只是這次他見到了傅葭臨的手段,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繼續為難他,反而真心誠意擁護他。 這五殿下這是鐵了心要把崔家的勢力從吏部徹底清出去。 他確定了傅葭臨的意思,正想離開卻又被叫住。 “這個江映政績頗佳,為何之前年年都是中中?”傅葭臨問。 裴侍郎壓低聲音道:“江映乃是jian佞江逾白的徒弟,這樣的人怎么能評上等。” 他瞧傅葭臨若有所思點頭,下一刻他卻驚呼出聲:“殿下!” 傅葭臨居然提筆給江映評了個“上上”! “這是謝相的意思……”裴侍郎提醒。 傅葭臨:“那又如何?” 裴侍郎欲言又止。 他只是覺得這位五殿下并沒有外界傳聞中那般不堪。 至少一位為官剛直的人,怎么都比從前那個故意抬高門貶寒門的崔應好。 傅葭臨并不知道裴侍郎的想法,他只是繼續核對手中的官員簿,一一比照,提筆寫下評判。 等到眼看了太多文墨有些干澀后,他才抬眼望著窗外的好天氣放松會兒。 他這樣應當也能算個好官。 第五十四章 前世陸懷卿覺得長安的每個白日都很是難熬。 但這一世, 日子卻好像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還有幾日就是元正節了。 陸懷卿在樂坊里聽曲子,“色迷迷”盯著素手撩撥琵琶的樂姬。 一曲畢, 陸懷卿拍手稱贊:“jiejie, 你好厲害啊!” 琵琶女害羞捂嘴笑,聲音溫軟道:“我給公主再彈幾曲吧, 就當是送公主了。” “好啊,好啊。”陸懷卿用力點頭。 一旁的江蘺看到這幕, 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 他沒記錯的話,陸懷卿前幾日來時,明明說的是實在沒人陪她玩才“被迫”來樂坊的。 她還凄凄慘慘說她堂姐在準備婚禮, 每日不是繡嫁衣就是在學禮儀, 不能陪她一起玩。 她堂兄手握虎賁軍,到了年底也是大事小事不斷。 至于傅葭臨和王垠安一個吏部,一個戶部,王婉寧也忙著給王垠安裁新衣。 總之, 陸懷卿就是來求他“收留”她的。 江蘺還真心誠意可憐了她一會兒……結果, 才幾天時間,陸懷卿就成了樂坊最受歡迎的人了。 甚至力壓了那個風流成性、給錢大方的王謙。 “好聽!”陸懷卿絲毫沒察覺到江蘺探究的目光,繼續給琵琶女捧場。 等琵琶女彈累了,陸懷卿就給她揉捏骨節,還熱切提議道:“我府上有個大夫,我瞧樂坊有的姐妹似乎身子不大好,我改日讓他來給大家看看。” 陸懷卿笑道,彈曲子的姑娘們手上動作一頓, 都真心誠意感謝她。 “小事一樁!”陸懷卿擺手。 她的眼里盛滿笑意,看這些歌姬舞妓也不見一星半點瞧不上, 反而寫滿了認真。 “你看我做什么?”陸懷卿終于發現了江蘺的眼神。 江蘺搖頭:“就是覺得公主真是人美心善。” “那當然啦!”陸懷卿驕傲認下。 陸懷卿看到有群男人突然到樓下,而一批又一批的女子都上前挨個被他們挑挑揀揀。 “他們在做什么?”陸懷卿疑惑。 琵琶女向下面看了一眼,解釋道:“那些是陛下身邊的花鳥使,專門在民間尋覓佳人的。” “這可是大恩典啊,倘若能被陛下看上,封個寶林也是好的,還能脫了奴籍。”琵琶女艷羨道。 可惜她如今已過雙十,這樣的好事是輪不到她的。 陸懷卿看向樓下道:“未必。” 再過三日,就是傅葭臨的十八歲的生辰,而他在兩年后也是這幾日發動政變,領兵殺進了皇宮。 到時候那些承恩卻未有子嗣的妃子,大都只能在宮中了此殘生。 陸懷卿又多看了那些人幾眼,正心里擔憂,就看到那些花鳥使突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