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服私訪去了靖王府，沒能勸萬娘娘回宮，只能一個人灰溜溜回宮去。

    他無心去昭陽殿見楊皇后是否動怒，為他新納的楊皇后身邊的宮女生氣。

    又無心召幸小嬪妃們，他對月感懷了好一會，喝了好幾壇子酒，被郭太監(jiān)伺候著爬上龍床，沉沉睡去。

    郭太監(jiān)命人點(diǎn)燃上香料，夾雜了一縷藥香，畢竟皇上若不用香的話難以熟睡，第二日精力很不好，困倦頭疼。

    皇上明知道香料對他沒有太多好處，可為了能睡好，也只能先用了。

    香料彌漫整個寢宮，皇上睡得并不安穩(wěn)。

    陷入不少他以為忘記或是拋開的回憶中，夢到最多就是當(dāng)年他爬墻去看萬氏時的興奮。

    她文雅秀美，怡然自得，喜歡清雅的日子，曾因他跌下墻頭，被她父兄追著跑而抿唇大笑。

    他們也曾騎著矮小拙劣的馬在漫山遍野的漫步，那時候她看他的眼睛溫柔恬靜，卻是有著灼熱的光亮。

    他把老二老三在外面生的兒子抱回去給萬氏時，她并沒多說什么，只是當(dāng)夜不理會他，淚水濕了他的衣襟。

    在家鄉(xiāng)的日子并不難過，畢竟他娘嫁了個小地主，家中不會短了吃喝，繼父把他同穆地主當(dāng)做親生兒子看待。

    大哥經(jīng)常派人送銀子回來，老三穆地主抄書沒少賺錢……對，他記得的，老三從十二歲上就能賺錢回來了。

    給老娘，孝順繼父，甚至老三會記得給二嫂萬氏買幾塊布料，幾根銀簪子。

    他明明知道萬氏想讓自己送她銀簪子，他所有的銀子都用來結(jié)交朋友上，差點(diǎn)去管萬氏要陪嫁的銀子使……

    后來他得意后補(bǔ)上了用得萬氏陪嫁，也給了她很多好看亮晶晶的頭面，萬氏笑著說好看，那笑容從沒達(dá)到她的眼底。

    睡夢中，皇上緊閉的眸子滾動，很想掙脫夢境，偏偏有一股莫名的力氣牽扯著他繼續(xù)夢境，繼續(xù)如同旁觀者一般去看過去的事。

    皇上看到他對萬氏說自己的志向，結(jié)交了多少人，說大哥……大哥固執(zhí)，不懂得變通。

    他說了很多，此時皇上看到了萬氏臉上的不耐煩。

    她不喜歡聽這些，他在家里待的日子有限，萬氏不愿意在這上面浪費(fèi)。

    可是他當(dāng)年毫無察覺，一次又一次冷了萬氏的心。

    他同老三抱阿陽回來時，萬氏說過，她會好好教養(yǎng)阿陽，把阿陽當(dāng)成親生的兒子看待。

    她親生兒子有的，阿陽一定會有，她親生兒子沒有的，她也要給阿陽搶回來。

    她說，阿陽救了他！

    最開始，萬氏只因?yàn)榘㈥柺撬让魅耍㈥柛钔笪寡o他吃，保住了他性命。

    “陛下，陛下。”

    郭太監(jiān)輕輕搖醒皇上，“您醒一醒。”

    皇上猛然睜開眼眸，沒有看到夢中的人，稍顯得失望，沙啞問道：“什么時辰了？該上朝了？”

    他下意識去摸臉，一片冰冷的水痕。

    郭太監(jiān)舉著蠟燭，跪下說道：“離著上朝還有一個多時辰，老奴斗膽喚醒皇上，擔(dān)心陛下被夢魘住……”

    “朕方才說了什么？”皇上深色莫名，半張臉隱在昏暗之中，很想擦去手指上的水跡，卻有又幾分不舍。

    郭太監(jiān)低頭說道：“您一直在喊萬娘娘的小字。”

    “小字？灼灼？”皇上舔了舔臉上殘留的淚痕，“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句話是岳父他老人家對她的交代，朕娶她的時候聽到了，便給她送了灼灼的小字，只有朕能叫的小字。”

    “陛下想留下娘娘還來得及，明日靖王才離開京城，王爺肯勸娘娘的話，娘娘會答應(yīng)回宮……”

    “不用了，朕放她過一些想過的日子。從來她的心思都不在富貴上，朕封她皇貴妃，許她同皇后平起平坐，她不曾多歡喜。

    朕冷落她，讓皇后壓她一頭，她也不見多惱怒，不是朕需要她對抗昭陽殿，她許是連宮事懶得管。”

    皇上抿了一口茶潤喉，嘆了一口氣，“朕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她了，尋常的小事朕都想起來了，想忘也忘不掉，就這么著吧。

    有阿陽同小五陪著，阿陽媳婦活潑孝順，她下半輩子沒了朕，沒了一次又一次的忍讓，她許是會在臨世前，念著朕幾分好處。

    朕還是她曾經(jīng)傾慕過，讓她眼里有光的穆家二郎。”

    “您千萬別說這話，萬娘娘頂多離開京城一兩年，遲早會回到您身邊，您總不能一輩子把靖王放到封地上。”

    “朕會召阿陽回京，她可未必隨著阿陽回來，皇后性子剛烈，不撞墻不回頭，萬氏骨子里倔強(qiáng)，她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皇上穿鞋下了床榻，撇上斗篷，窗外天邊隱隱泛起一線白，朝陽緩緩升起，皇上說道：“傳旨，萬侯爺去阿陽封地做個統(tǒng)兵的將軍，為朕鎮(zhèn)守海域，謹(jǐn)防海上來敵。”

    “陛下，首輔未必會答應(yīng)，靖王藩地同閔王離著很近，再加上不太遠(yuǎn)的秦王，若是再加上能征善戰(zhàn)的萬侯爺，一旦連城一片，極有可能威脅中樞。”

    “想走的，朕留不住，不如讓她走得安心，萬侯爺是她當(dāng)兒子養(yǎng)大的親弟弟，萬家她唯一在意的親人，朕讓她帶走。”

    皇上幽幽說道，“阿陽如同旭日，朕已經(jīng)日落西山，他有心對抗中樞，有沒有萬侯爺，朕的攔不住，況且朕不信阿陽有謀逆的心思。

    他也不在意皇位，否則當(dāng)年他不會幫朕，阿陽同萬氏一樣，富貴日子不喜，貧賤日子……嗯，沒了朕，他們會把貧賤日子過成富貴日子。”

    穆陽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上馬征戰(zhàn)，下馬經(jīng)商不單只是說說，皇上為撫養(yǎng)過出色的義子驕傲。

    一直很在意血脈的皇上不愿意再壓制了，穆陽是他兒子該多好？

    穆陽就是比他自己生的兒子強(qiáng)！

    父親內(nèi)心酸爽無法同旁人說起，唯一能理解皇上的人只有云默了。

    皇上看出云默也是個極度偏心自己血脈的好父親，然后他繼女比自己親生的出色，而繼女嫁的丈夫是穆陽！

    皇上心態(tài)突然放平了許多，唇邊勾起笑容，“還有個比朕同不羨更慘的人，皇后啊，她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好學(xué)生成就了朕！

    其實(shí)，朕只要一個句話，阿陽會留下來，繼續(xù)同皇后……今日不上朝，朕去昭陽殿同皇后先商量出江南鹽水改革的章程！”

    “正好阿陽就藩，一路南下，能辦的事讓阿陽辦了！江南的亂攤子得有人收拾。”

    皇上對萬氏遠(yuǎn)走的失落盡去，他并非沒有心，絕不會為一個注定遠(yuǎn)去的女人失落太久。

    畢竟，失去了一個萬氏固然可惜，他記得萬氏的好，但后宮還有無數(shù)個姿容各異，風(fēng)姿綽約的美人。

    感傷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罷了。

    郭太監(jiān)不敢攔著皇上去尋楊皇后，顛顛得伺候著皇上去了昭陽殿，再看一眼龍床上微濕的枕頭，郭太監(jiān)心頭涌起幾分涼薄之感。

    萬娘娘跟了皇上二十多年，最后只剩下一場夢同皇上的幾顆淚珠。

    虧著萬娘娘聰明抽身了，否則不得被皇上利用一輩子。

    倘若萬娘娘徹底閉上眼埋進(jìn)棺材中，皇上在棺材外燒紙流淚……那才是對萬娘娘最大的傷害。

    不過，只有多情又風(fēng)流的男人才坐得穩(wěn)皇位。

    不能說皇上不重情，他的愧疚等情緒來遲，去得快。

    靖王府，云薇同萬娘娘指揮著奴婢忙碌著，將需要用到的東西全部搬走，萬娘娘精神極了，說話時中氣十足，仿佛渾身有用不完的勁兒。

    原本云薇還能交代兩句，后來都是萬娘娘在安排了，云薇索性坐在一旁，萬娘娘不怕累，而是怕閑著，怕做了穆陽的拖累。

    “汪汪。”

    卷毛張開狗嘴咬了咬云薇的衣裙衣角，滿眼寫著它有話說，單獨(dú)同云薇談一談。

    云薇牽著卷毛出了房門，很快來到人少的地方，云薇蹲下身，額頭貼著卷毛狗頭。

    卷毛：“汪。”

    它尾巴得意搖晃好幾下，畢竟它進(jìn)化了，狗腦子能上鎖了，云薇無法隨意察覺到它的思路。

    它想說時，云薇才能知道，不想說……云薇無法探查，對穆陽也有作用，不過作用不是很大。

    穆陽想知道它的想法時，稍稍用力就能突破屏障。

    “你是說，你很快就能變回人了？啊，這批讀者不行啊，這么快就原諒你這個狗作者了？”

    “……”

    卷毛向云薇呲牙，如今自己是真的狗，云薇也不做人，豬狗不如！

    “好呀，你敢罵我豬狗不如？你信不信我讓……讓穆陽難過傷心，然后說是你害的。”

    “汪。”卷毛快氣瘋了，云薇沒做過幾件人事。

    最近，卷毛吃rou多，畢竟萬娘娘特別喜歡擼狗，卷毛生活質(zhì)量上了好幾層樓，它想吃什么，萬娘娘就吩咐廚房給它做什么。

    王府同萬娘娘身邊的奴才把卷毛當(dāng)狗大爺伺候著。

    卷毛唯一付出就是亮出肚皮給萬娘娘擼而已，其實(shí)卷毛很喜歡被萬娘娘擼的，畢竟他有人的靈魂同思維，但也有狗的習(xí)性。

    卷毛伸出rou嘟嘟的爪子拍打云薇的小腿，不敢太用力，跟撓癢癢似的。

    云薇笑道：“好了，不逗你，你變回人，我很高興，不過你是在這個世界成人，還是回到……回到屬于我們那個時空？”

    卷毛：“汪。”

    他也不知道，變回人的快樂好像也沒那么美好。

    “你能回去是最好的，畢竟那里才是我們的家鄉(xiāng)。”

    云薇在嫁給穆陽時，早就決定放棄，把那個時空的記憶當(dāng)做上輩子珍藏起來。

    卷毛可以回去又勾起她一絲絲的遺憾。

    “汪。”

    “留下？不行，能回去為何要留下？莫不是你真以為做人后能學(xué)著在你塑造的主角左擁右抱，享受榮華富貴？你還看不明白嗎？想開后宮的男人……在這個世界都要受到反噬。

    女人哪怕準(zhǔn)許丈夫納妾，妻妾成群的女人都不簡單，你還不如皇上腦子好使呢，別想著三妻四妾。”

    “汪。”

    卷毛一下子一下子撓著地面，它又不是沒看到萬娘娘的算計？看到楊皇后的無情？

    它甚至懷疑萬娘娘同皇上在靖王府說清楚那一日，萬娘娘有多少真情實(shí)感，又有多少是演得成分。

    “我對你也不好啊，你別是舍不得我？”

    “……”

    卷毛繼續(xù)撓地，可是尾巴卻纏上了云薇的腳踝，傲嬌哼哼唧唧，沒有它照顧著，云薇自己孤單，再遇見危險，云薇自己一人怎么抗？

    它在的話，云薇都是直接說關(guān)門，放狗，呸呸呸，是關(guān)門，放卷毛！

    云薇在這個世界有摯愛親朋，她被很多人喜愛關(guān)心，其實(shí)她的靈魂同這里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卷毛，放心吧，我有阿陽，誰敢欺負(fù)我這個靖王妃？！”

    云薇突然起身，向后跳去，果然，被穆陽整個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