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佩蕓離開后，還有點不放心。在去看演出的路上，她打開手機用微信給楊隱舟發(fā)了一大段話。

    楊隱舟看見信息時，已經(jīng)是傍晚。他正好下班回家，坐在車上斂起疲憊，點開認認真真地看完。

    【隱舟，媽煲了點驅(qū)寒發(fā)汗的湯讓一一喝下了，她也起來吃飯了，精神看著還可以。你回去后，自己熱熱飯菜把剩下的吃了別浪費，順便看看一一的情況。她要是睡了，你就幫她把濕衣服換下，別讓她再著涼，順便擦擦身子；她要是沒睡，感覺精神還不錯，你就讓她再洗個澡?！?/br>
    楊隱舟盯著最后幾行字，有些犯難地擰了下眉，眼底溢出些許無奈。

    他媽真愛cao心。

    隨后，他在心里想，也不至于睡這么沉，衣服濕了還不知道醒。

    第07章

    車子在門口停下，楊隱舟下了車走進屋內(nèi)，瞧見里面黑漆漆一片，便猜到初伊應該在睡覺。他換了鞋走進去把燈打開，上樓去看一眼，果然睡著了，還在低燒沒完全好。

    不僅如此，整個人跟從蒸籠里剛撈出來似的，看上去汗涔涔。

    頭發(fā)濕了，額頭rou眼可見一層細密的汗珠，下巴、脖頸輕輕一碰也都是汗，如此狀況前胸后背不用想都知道會是什么情況。

    楊隱舟看不過去，拿了條干毛巾過來給她擦了擦，打開窗戶通風，讓她稍微好受點兒。

    一開始是不打算幫忙的，因為他覺得不至于會這么嚴重，現(xiàn)在他很疑惑他媽到底給她喝了什么，怎么會成這樣。

    現(xiàn)下這狀況，左右兩難。要不及時處理，今天這一天估計都會白折騰，明天醒來迎接她的定又是一場高燒，到時又要把醫(yī)生請來再給她看一次病。

    他倒無所謂，只是生病的人會平白再遭一次罪。

    左佩蕓不知道他回國后的這兩個月沒跟初伊有過夫妻之實，以為他們早就坦誠相對過了，因此作為長輩叮囑他幫初伊換衣服也在情理之中。

    若他們是真夫妻，這其實就是隨手幫忙的一件小事罷了，完全不需要糾結(jié)?？蓡栴}是他們情況特殊，趁人之危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楊隱舟有點難過心里那一關。

    給初伊擦了下汗，他嘗試著去喊她兩聲，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初伊沒睜開眼，感覺到有人在打擾她睡覺，微微張嘴發(fā)出了兩個聽不清的字音，綿軟無力的手伸出去推了他一下，轉(zhuǎn)身又繼續(xù)睡去了。

    楊隱舟見她正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索性問她要不要起來換身衣服再睡，她壓根沒聽見，這一次連動都不動，怎么喊都不醒。

    嘗試幾次無果……

    楊隱舟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無可奈何的一刻，去柜子給她拿了套干凈的睡衣過來，終于還是照做了。

    ---

    出汗睡了一宿，第二天醒來，初伊感到滿血復活。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洗澡，然而在脫衣服的時候，她盯著鏡子里正穿著的睡衣，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勁兒。

    她昨天穿的是這件嗎？是嗎？好像不是吧……？

    初伊腦子有點亂，感覺被燒糊涂，記不清了。

    她沒想太多，洗完以后將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簍里拿去洗衣機洗，經(jīng)過陽臺的一瞬間側(cè)眼瞟到晾衣桿上掛著兩套睡衣。

    一套是她昨天下午換下來自己洗的，她記得很清楚，而另一套……竟然毫無印象。

    初伊多看了兩眼，輕輕蹙起眉，認真思考了一下，怎么也想不通一個問題：她昨天明明只洗了一次澡，只換了一套睡衣，怎么會有兩套掛在上面？

    初伊雖然反應遲鈍了點兒，但人一點都不蠢，復雜點的問題稍微給她點時間很快她就能想明白。

    沒記錯的話，上面那套睡衣正是她昨天下午洗澡后換上的那套，而如今被洗了還晾在陽臺上，說明有人昨晚給她換了衣服，還幫她把衣服洗干凈晾上去了。

    左佩蕓在她睡覺之前就已經(jīng)離開，按理說不可能會回來重新出現(xiàn)在家里，這家除她之外只有楊隱舟一人。

    不是他會是誰??？

    初伊思緒混亂，不愿承認也不想承認。她寧愿是楊mama不放心又跑回來照顧她而不是楊隱舟，可這假設壓根不成立。

    她早上起床習慣性地打開手機看了眼微信，剛好看到昨晚七點半左佩蕓在家族群上發(fā)了七八張表姐演出的照片，提供了她的不在場證明。

    種種跡象說明，那個人就是楊隱舟！

    絕對是他！！

    他怎么能……?。〔淮蛞宦曊泻艟汀。?/br>
    啊啊啊啊啊啊?。。。?/br>
    初伊摳緊了手心，不知不覺冒出了冷汗，呆呆地站在原地快速腦補了一遍當時的情景，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最好一輩子都藏在里面不出來。

    心中情緒百感交集，羞恥、憤怒、難過都有。

    她很生氣！！

    楊隱舟今天起得比初伊晚，他起床時初伊已然洗完澡走出了臥室。這會兒他洗漱完換上西裝走出去，下意識去尋找她的身影，視線在房子的各個角落掃了一圈，最后在陽臺的位置找到了她。

    初伊剛把衣服放進洗衣機里，隨手把盆子丟在一旁，瞧見他看過來，一臉氣鼓鼓地站在原地看著他。

    楊隱舟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與她對望，看清她的表情，正打領帶的手頓住，空氣突然間變得死寂。

    幾秒鐘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腦中閃過無數(shù)辯解之詞，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應對，比當年外交部的老師讓他正式走上外交場合與人談判還要緊張個十倍百倍。

    楊隱舟深吸了口氣，走上前盯著生氣的初伊，低咳兩聲，溫潤的嗓音帶著歉意低低道：“對不起，一一。我……”

    話說到一半，他停了下來。

    任何辯解都顯得很無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解釋只是為了讓冒犯者心安，從而使事情合理化，同時堵住被冒犯者的嘴。

    這是職場上別人曾經(jīng)偷偷告訴他的，在談判上占便宜的小技巧。

    楊隱舟知道這方法很奏效，只要他說明昨晚的情況，初伊絕對一句生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吃了這啞巴虧?？伤幌脒@樣，只說了對不起。

    初伊看著他具有明顯愧意的臉，氣氛僵持幾秒后肩膀松垮了下來，那股生氣的勁頭過去以后，她也重新變得理智。

    想也知道肯定是楊隱舟怕她著涼又喊不醒她，情急之下才給她換的衣服。

    他要真對她有那種意思，何必這樣耍小把戲呢，說不定早就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了。

    初伊不是那種無理取鬧又很有架子的女孩兒，她也是很講理的?？稍僭趺粗v理，作為女生還是會有羞恥心，會有小情緒，暫時也拉不下這個臉。

    她沒生氣了，卻也沒接受他的道歉沒搭理他，直接無視他往臥室走，經(jīng)過他時用幾乎僅能自己聽見的聲音不住地咕噥：“……真丟人?！?/br>
    沒想到楊隱舟這都能聽見，在她從他身旁走過的一剎那，他伸手輕輕抓住她的手腕，轉(zhuǎn)過身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怎么會？論丟人，也應該是我先丟人才對?！?/br>
    初伊疑惑地對上他的雙眼，思考他話里的意思，心想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一開始根本沒懂，而后她循著回憶往前思考了幾秒，想起一些往事，臉突然燒起來，一秒也不想在這多待，甩開他匆匆跑進臥室把門關上，順帶鎖死，隔著門板沖他喊：“你應該已經(jīng)收拾好了吧？我今天上午不上班不用去學校，你不用等我快走吧。”

    ……

    初伊出生直到八歲，一直都跟著mama一起生活。那段時間雖然過得很苦，卻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她的親生母親叫初螢月，人如其名，像夜晚的螢火蟲和月亮那樣漂亮，聽人說大學的時候她便是學校里的?；?，當時許多男生喜歡她、追求她，一度也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可惜，mama眼光不好，在眾多追求她的男生中挑選了顧明生這個男人。

    初螢月是顧明生的初戀女友，也是他的同系師妹。她在大一認識了顧明生并與他交往，他們交往了三年，也恩愛了三年，最后迫于現(xiàn)實與家庭的壓力，在顧明生畢業(yè)后的那年分了手。

    也是在他們分手的第二年，顧明生結(jié)婚了，初伊出生了。

    初螢月還沒大學畢業(yè)就生下了初伊，被家里人趕出了家門，遭到了許多人的冷眼。至少在初伊七歲以前她都把初伊保護得很好，沒有讓顧明生知道她的存在。

    麻繩專挑細處擰，就在他們母女生活得越來越自在，以為可以一輩子這么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的時候，初螢月被查出了癌癥。

    沒人照顧初伊，親戚不搭理她，家人不要她。初螢月不舍得讓初伊受苦，十分沒用地聯(lián)系了顧明生——初伊的親生爸爸。

    一開始初伊壓根不知道突然在醫(yī)院里出現(xiàn)的顧明生是她爸爸，以為只是初螢月眾多追求者中的其中一個。是初螢月死后，顧明生以養(yǎng)女的身份把她接去大院里生活，她聽見梅月華和顧明生吵架才猛然發(fā)現(xiàn)這個驚天大秘密的。

    來到大院以后，初伊一直都知道梅月華不喜歡她，可她并不知道梅月華竟然是因為私生女的身份才不喜歡她。

    自那以后，初伊性格變得越來越膽小，也變得越來越不愛回家。剛巧隔壁的阿姨叔叔都對她很好，家里有好吃的會把她帶進來偷偷塞給她吃，所以她很喜歡去楊隱舟家玩，有時候周末一呆就是一天。

    那一天碰巧楊父楊母休假旅游去了，楊亦森又不知道去哪兒鬼混一整天不在家，家里只有楊隱舟和初伊兩個人。

    楊隱舟在客廳里陪初伊看了會兒電視，沒看幾分鐘她打著哈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于是找個被子給她蓋上，覺得無趣自己上了樓。

    晚上醒來，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蛷d里的燈沒打開，黑漆漆的完全看不見東西，楊隱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初伊怕黑，壯著膽子喊了兩聲哥哥沒動靜。

    她摸黑起身，找到開關把燈打開，開始瘋狂地在屋里尋找楊隱舟的身影，光著腳噔噔噔地從一樓跑到二樓他的房間門口，敲門聽見他說“進來”。

    初伊從門縫里鉆進去，挪到床邊借著窗外的月色看清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跟她一樣也剛剛睡醒。

    楊隱舟從被子里伸出胳膊把燈打開。

    初伊看見他沒穿上衣，上半身裸/著，靠在床邊小聲問：“哥哥，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睏铍[舟帶著溫意的手輕輕覆上她腦袋，垂著眼睛看她，“沒有吵醒我，剛好我也要起床了?！?/br>
    初伊正想說，“哦，那我回家吃飯了?！?/br>
    這么晚了再不回去，梅月華該對她發(fā)脾氣了。

    誰知，楊隱舟在她前頭先開了口，他笑著問：“今晚想吃什么？哥哥帶你去吃，好不好？mama那邊也幫你去說?！?/br>
    初伊一聽，眼睛亮起來，重重地點頭，爽快答應：“好啊好啊，我想吃炒飯?！?/br>
    生怕答應晚一秒，楊隱舟就會反悔不帶她去吃東西，她又要回家吃剩飯。

    “行，你先出去自己待會，哥哥起個床。”

    初伊剛想問你起床為什么要趕我出去，現(xiàn)在這樣不能起嗎？直接起來就好了呀！

    突然，一只貓從房門口跑了進來，不等人反應，身手敏捷地跳上床鉆進楊隱舟正蓋著的被子里，嚇得初伊喊了一聲：“喂，警長你干嘛！”

    初伊知道楊隱舟最不喜歡貓上他的床了，他向來不會讓警長進他的房間，是她開門忘記關上讓那只黑貓有了可乘之機，于是掀開被子想把貓逮出去。

    初伊沒想太多，捏著被角直接把被子掀開，然而還未等她去找那只黑貓的身影，她整個人先石化在那兒，張著嘴瞪著眼睛呆呆地一動不動，似乎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楊隱舟反應過來按著她的手把被子壓下去。

    初伊意識到自己做了壞事，把手縮回來捂著眼睛不敢亂瞟。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隱約感覺到他無助地嘆了口氣，平日對她溫柔到極致的人第一次這么咬牙切齒，像是有口氣憋著發(fā)不出來，極為無語地說：“一一，你…怎么…亂掀人被子??？”

    初伊閉著眼欲哭無淚：“我錯了。”

    她真知道錯了。

    可是，她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有人會裸/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