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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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脖子警員自我介紹說他叫弗里茨(總有人叫弗里茨,哈利心想),然后領著哈利坐上一輛深藍色寶馬。不久之后,那輛寶馬已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朝西北方疾馳而去,經過冒著白煙的工廠煙囪,也超越了無數守法駕駛的車輛。那些車一見寶馬加速,便紛紛避到右側車道。 “你住的飯店是間諜飯店。”弗里茨說。 “間諜飯店?” “也就是古典的老帝國飯店。在冷戰時期,很多俄羅斯和西方的特務都選在這家飯店投敵。你的老大一定有大把經費可以花。” 車子來到坎納環島,弗里茨伸手一指。“越過右邊的屋頂就可以看見圣斯蒂芬大教堂的尖塔,”他說,“很美,對不對?飯店到了,我在車上等你辦完入住手續。” 哈利望著帝國飯店的大廳,眼神中充滿贊嘆。前臺接待員對他微笑:“我們花了四千萬先令重新整修,讓它恢復戰前的舊貌。這家飯店在一九四四年幾乎全被炸毀,之后重建,幾年前又都損壞得差不多了。” 哈利踏出二樓電梯,覺得腳下地毯又厚又軟,仿佛走在富有彈性的泥炭土上。客房不算大,但有一張寬敞的四柱大床,看起來少說也有一百年歷史。他打開窗戶,便聞到對街蛋糕店飄來的烘焙香味。 “海倫娜·邁爾住在拉薩列巷。”哈利回到車上后,弗里茨告訴他。一輛車變換車道未打轉向燈,弗里茨按下喇叭。 “她是個寡婦,兩個小孩都已長大成人。戰后她的職業是教師,一直教到退休。” “你跟她談過嗎?” “還沒,我看過她的檔案。” 他們依照地址找到拉薩列巷的一棟房子,這棟房子一定優雅一時,如今寬敞樓梯旁的墻壁油漆已斑駁剝落,他們緩慢腳步的回聲跟滴水聲相互應和。 她站在三樓的家門口,眨著一雙靈活的褐色眼睛說,抱歉讓他們爬這么多樓梯。 她家有點裝飾過度,擺滿人生各階段搜集來的小擺飾。 “請坐,”她轉頭對哈利說,“我只會說德語,不過你可以說英語,我大概都聽得懂。” 她端出一個托盤,上面擺了咖啡和點心。“蘋果派。”她指著點心說。 “好吃。”弗里茨說,隨即拿了一塊。 “所以你認識蓋布蘭·約翰森。”哈利說。 “對,我認識。我們都叫他烏利亞,是他堅持要我們這樣叫的。起初我們還以為他因為受傷而神志不清。” “他受了什么傷?” “他頭部受傷,當然腳也有傷。布洛海德醫生差點要給他截肢。” “但是他恢復了,一九四四年被送回奧斯陸,是不是?” “對,差不多是這樣。”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呃,他失蹤了,不是嗎?他不會又在奧斯陸出現了吧?” “據我所知沒有。告訴我,你跟蓋布蘭這個人有多熟?” “挺熟的。他個性外向,是個講故事的高手,所有的護士都一個接一個愛上了他。” “你也是嗎?” 她發出歡快如鳥兒鳴叫的笑聲:“我也是。可是他不喜歡我。” “是嗎?” “那時候我很漂亮,我可以跟你這么說,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烏利亞喜歡的另有其人。” “真的?” “對,她的名字也叫海倫娜。” “哪個海倫娜?” 這位也叫海倫娜的老婦人蹙起眉頭。 “海倫娜·藍恩,應該沒錯。就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導致了那場悲劇。” “什么悲劇?” 她驚訝地望著哈利,又望向弗里茨,再轉過頭來看著哈利。“你們不是因為那場悲劇才來的嗎?”她說,“就是那起命案啊。” 86 二〇〇〇年五月十四日。皇家庭園。 這天是周日,人們走路的速度比平常慢,老人穿過皇家庭園時,腳步可以跟上其他人。他在警衛室旁停下腳步。每棵樹都長出了嫩綠色的樹葉,這是他最喜愛的顏色。 只有一棵樹除外。庭園中央的那棵高大橡樹將不會再像現在這么綠,這時就已經可以看出不同了。那棵橡樹已從冬季的蟄伏中醒來,輸送生命力的樹汁已開始循環,將毒素散布到每一根末梢纖維中。如今毒素已到達每一片樹葉,帶來豐沃的成長,但再過幾天,毒素就會開始令葉子枯萎發黃,然后掉落,最后,整棵橡樹將邁入死亡。 但他們還不知道。他們顯然一無所知。布蘭豪格不在他原本的計劃里,老人知道布蘭豪格命案讓警方困惑不已。《每日新聞報》登出布蘭豪格那番話的報道純粹是個詭異的巧合,他看見那則新聞時哈哈大笑。我的天,他甚至同意布蘭豪格說的話。戰敗者都該被吊死,這是戰爭的法則。 那么他留給警方的其他線索呢?警方還未能將大背叛跟阿克什胡斯堡壘的處決聯系起來。也許要等到下次堡壘上的大炮發射,他們才能瞧出端倪。 他環顧四周,尋找長椅。陣痛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了。他不用去布維醫生那里就知道癌細胞已擴散到全身,他清楚自己的身體。他的死期不遠了。 他倚在一棵樹旁,那棵樹是皇家白樺,“占領”的象征。政府和國王遠赴英國。“德國轟炸機大軍壓境。”諾達爾·格里格的這句詩令他作嘔。這句詩把國王的背叛描述成光榮的撤退,仿佛在人民最需要的時候逃離是一種道德的行為。國王在倫敦的安全環境中成為另一個流亡海外的貴族,他在娛樂眾人的晚宴上對支持他的上流社會婦女發表動人的演說,這些婦女全都懷抱希望,希望有一天她們的小小王國會迎接她們回歸。戰爭結束后,王儲搭乘的船只停在碼頭外,船上舉辦歡迎會,那些尖叫到破了嗓子的人之所以那么賣力,只不過是為了掩蓋他們自己和國王內心的羞愧。老人朝太陽抬起頭,閉上眼睛。